多年前,我住的那个叫做弥勒胡同的村子是典型的产棉区。 大约从谷雨那天,乡亲们就开始为种棉花做准备。 依稀记得大人们殷勤侍弄种子的情形:大约在播种前15天,村里的女人们会选择一个晴好的天气晒种子。摊开了种子的女人们会坐在荫凉里,边做针线活边聊天。 当种子晒到一定程度,人们会把种子转移到靠近水的地方,拿出自家的铝盆,把种子浸在水里。 我记得种子入土前的最后一道工序是用药剂拌。 我因此问奶奶,奶奶用惯用的开玩笑的语气说:“怕你偷吃种子。”我十分当真地问:“种子可以吃吗?”奶奶边捡着麦子里的沙粒边头也不抬地说:“当然能吃啊,生活困难的时候有人碾碎了蒸窝头吃。咱们有时吃的棉籽油也是种子榨出来的。” 看到我疑惑的表情,奶奶拍了一下簸箕说:“傻孩子,现在谁还吃那东西啊?拌药是怕地下的害虫吃啊。” 种子发芽之后,为了保护种子免受幂虫的侵袭,乡亲们开始一遍一遍地喷药。 喷药是一个很艰难的过程:那么热的天,身后背个喷雾器,喷雾器里装满了混合着药剂的水,我没有背过装满水的喷雾器,但估计不轻。喷雾器一开,药味扑鼻而来。 我多次听说有的乡亲在喷药时晕倒,不知是药物中毒还是天热中暑。 以我当时的年纪,根本体会不了乡亲的苦楚。 事实上,从我十岁那年开始,春节一过,我便开始盼着乡亲们侍弄棉花种子了。 原因很简单,我家的地紧靠着一个叫军的少年家的地,只有乡亲们种了棉花,我才可以在棉花收获的季节听军讲故事。 在我生活的那个年代、那个村庄,男孩和女孩是互不理睬的。 九岁那年,一个艳阳高照的秋日,当和我一起摘棉花的姐姐去地头喝水,正在摘棉花的我感到背部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敲了一下,我惊讶地回过头,只见缀满棉桃的棉枝随风摇摆,哪有人的影子?我回过头继续摘棉花,后背又被重重地击了一下。我近乎恼怒地再次回过头,看到了一个男孩子写满阳光的笑脸,是军。他正摘了第三个棉桃准备扔过来。看到我,他笑着喊了一声我的名字,问我:“听过咕咚的故事吗?”我摇了摇头。他说,“我给你讲吧。” 我放慢了摘棉花的速度等他赶上我给我讲故事。 在故乡辽阔的天地间,在飘着白云的蓝天下,我和那个少年边摘着雪白的棉花边谈笑风生,《咕咚的故事》《屋漏》…..他的故事、他对故事的描述常常逗我笑的前仰后合。 骄阳当空,因了他的存在我感觉不到秋老虎的厉害。在那大片的棉花地里,我们的笑声感染着棉花枝上的每一朵花每一片叶,那爽朗的笑声传出很远。偶尔,他还会找到一些野生的果子给我吃。 那个时候,我感受不到劳动的艰辛,我的手愉悦地摘着一团团雪白的棉花,我的善睐的双目时不时地抬起来张望着那个令我心仪的少年,我的心一会柔软的像摘在手里的那团棉花,一会轻盈的像天边的那朵白云。 大约有一个月的时间,随着棉花轮番盛开,我们摘了一遍又一遍,他的故事每天都是新的。 我的小小的心里因此盛满了疑惑:他的故事怎么那么多? 有趣的是,那个喜欢给我讲故事的少年,只要离开了那片棉花地,看到我好像陌生人一样。 这让我更加向往那片棉花地。 秋天过后,那个少年成了我村十几年里第一个大学生。 他走后,我也因为求学的原因离开了村庄。 几年之后,得知乡亲们种植棉花的越来越少。我问母亲原因,母亲轻描淡写地说:“种棉花太累人,收入又不好。” 以后的日子,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么大片的棉花田。我因此更加神往那曾经的蓝天白云,曾经的雪白的棉花,曾经的淡红的花,曾经的野生的果子,曾经的那颗少年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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