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念西风独自凉

云止于水

谁念西风独自凉

博山 云止于水


       认识他的时候，一米阳光的博客空间正是最鼎盛的时候，有时每日访问量能达到近万人。最初一个人来读文章也没有。每个晚上，八点关闭手机，打开电脑敲字，噼噼啪啪的微响在静夜里像是植物在燃烧，火焰只有她一个人看得到。



   那时，她钟情于诗歌，在古风古韵里飞翔。那几日，空间里有一个人每日来访，名字就是她最喜欢的清代词人：纳兰容若。他的名字就是一首诗啊，深下去，婉转清亮起来，又似一江春水汤汤而去，有兰香，有臆想，有若有若无的惆怅。想起《饮水词》的一句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等闲识的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我是人间惆怅客，断肠声里忆平生”，“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是多么令人疼惜的翩翩玉人，虽身在富贵，却自言不是人间富贵花。
看过连续剧《康熙大帝》中所有关于纳兰容若的精选，钟汉良将纳兰的清雅、淡泊、孤傲、深情和绝望演绎得那么恰如其分，自火线追凶系列电影后，认识了另外一个钟汉良。而昵称是纳兰容若的男子，该是怎样的人？

   也有绝世的才华，也有不堪回首的往事，也有刻骨铭心的爱情，和阴阳两隔生死两茫茫的伊人？也有卓然不群的容颜，孤傲洁白的心性，孤独单薄的背影？阳光不想走近一个人，一个人的文字就是他的内心世界，在文字里会面，是灵魂的相遇，是彼此心境苦涩甜蜜的裸露，隔岸观火是难的。一个月白风清的夜晚，写完一首《诗经》的赏读后，看一轮明月皎皎，半床月光如水。她点开了链接，小头像上眉目如画的男子更加清晰了，眉目低垂，淡黄的纯棉衬衣，修长净白的手指，左手手腕一串檀木珠串，素朴有着动人的光泽。最上面的句子是直指人心的：因心中一直有爱在细嗅蔷薇，故愿来世得菩提时心似琉璃……



    深情有才华本身，就是一种牵引，一种魅惑。想深入一个人灵魂的领域，如探询绝美的自然风景一样是难得的遇见。



    不留评，也不留言，甚至隐身去读他的文字。这真的是一个人间惆怅客，他是上海一儒商，至爱的人小宝，在身怀六甲时，在生日之际等他，见他穿越马路，疾奔而去，被车撞飞，一缕香魂瞬间灰飞烟灭。他抱着心爱的人，天旋地转，自己被世界抛弃了，最幸福的人成了世界上最凄惨的人。

他将小宝葬在峨眉山巅，守了一年。自此，心意萧瑟，借酒浇愁，不多日，白发层生。他的文字，白字映在黑色的页面上，有金粉横飞的味道，字字读来都觉得入骨的美，入骨的忧伤。偶尔留评。他也在她的文字下留评，那些精短的字句，一字一句都怦然而来，惊心动魄。原来，文字有这样的魔力。




最早感觉入心的是四言诗：

君心朗兮，兰心媲兮。之皓之远，唯我独兮。
幽幽红袂，如蒿如兰。与人兰心，手有余香。
溯江北上，怜彼远思。啸歌伤怀，念彼伊人。
怜彼伤之，印铭于怀。唯彼伊人，阳光我心。
鼓瑟于舍，声闻于闺。念其款款，视我迈迈。
有觞在手，有歌在喉。唯彼伊人，阳光煦之。
鸳鸯在水，北雁归鸿。之子无憾，阳光慕之。
有情如磐，履之求兮。之子之玉，唯我珍兮。

她读过多遍，有《诗经》的清雅，有走出忧伤的明媚。

一日深夜，那个日子她记得很清楚，是十月二十七日。空间信息提示：加你好友被拒，黯然也！
她是喜欢安静的女子，网络虚幻，不想认识更多的人，设置了不加好友。她加了他。

曾经读到他引用李敖的诗句：
花开可要欣赏
      然后就去远行
      唯有不等花谢
      才能记得花红
      有酒可要满饮
    问：您也喜欢李敖？
几乎是秒回：是的，他的文字有些真的很好，不过，他人有点偏激。

她写到：很高兴看到你的文字中没有纳兰的那么多忧郁，多了一分明媚。因为你毕竟不是千年前的纳兰，所以不会有那样的爱情磨难。
呵呵，你错了。
在吗？请教个问题。清音成行好还是清音频传好，要连起来读看哪个更朗朗上口，意思是一样的 。
当然是 清音成行 有一种行云流水的味道。
记得他写过一文，请她为他看题目如何斟酌：
   
如你    青曦晨云里丹青淡抹
有颜玉     书香渐浓
是谁？
二指轻扣    碎了梅花瘦影
在远山松影里    卷舒
自天籁
传来欧陆共鸣的柔韵三叠
且有   挥毫的气度暗涌
阳关故人     何必千千颂唱？
  
如我    唐风汉格里独坐船舫
有红箫    清音成行
是谁？                           
    一叶巧渡     拂了落英还满
击筑飞觞里    荡气回肠                           
自江湖                           
有画眉的前世传说                          
且看    相随的青衣朗朗                          
无须韵律     半阕清词又何妨！                          

不忘   你我青春的眼眉                          
敢请如来的佛尘点化                          
容若故里      雕弓伴我                          
不请伯牙   一江思绪何为殇!
后来用了《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为题。



深夜的一首诗，阳光读了一遍又一遍，她知道，在她的文字里，他已经对她的灵魂了如指掌。借了此生的一具躯壳，灵魂穿越时空，在文字里相逢相知相思。
   有柔荑轻挽的感伤
       如易碎的前朝瓷器
       精致了千古的生离          揉捻你我
       昼夜交错的一海相望
       有天使之城的鸿鹄
       沿飞渡太平洋的航线
       一路      泪落如雨……

      吾爱！    我该如何梳理这如蚕的情丝？
      该如何与人        借诉衷肠？
      颤音如蝶翅的词曲
      只若初见时暗生的情愫
      容你我        倾注今生的所有
     来换取只道是寻常的相遇
      不成        万里重洋的决绝
      竟为了一夕的耳鬓低语……

      吾爱！      你可有想我？
      可有肝肠寸断的痛楚？
      可有      与我此刻的想你泪落？
      云在窗前，唇在笛边
      连不起一线的遥遥思念
      洛杉矶的夜     北国的昼
      盼      你柔指的缠绕
      于我的面??      
  

文字游离却深挚，如梦如幻。原来，只通过读彼此的文字，也可以有神驰心醉的感受。人身难得，谁的灵魂借了这一具庙宇，生出绮丽的遐思，世间最美的情感。于是，有了信息的交流。他在小宝去世后，早已冷却尘心，

后来，独自去西藏，一直心意萧瑟。在读阳光文字的过程中，却感觉心慢慢苏醒，还有就是几年来的忧思，他腹中生了一个毒瘤，多次去美国治疗，去澳大利亚修养，生命或许来日无多。他开始唤她小米，时空错开。后来彼此交换了电话，在中国的清晨，正是那儿的深夜，他在每个清晨、午后、下午按时发短信问候，有时候等着等着就睡着了。有时候下班回来很晚，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登陆发信息，她停下敲击键盘，等着信息中飞来一条有一条他的句子，似是带着他的温柔。

    收到这样的信息：小米，我来日不多了，所以一天当两天来使用，睡觉太浪费时间。我的肝脏里有2个血管瘤，直径已达4公分，医生说，5公分后就可能会随时爆裂，手术希望渺茫。2年前发现时3公分左右，然静养2年后增至4公分，所以，我觉得我应该做些事情了，不能坐以待毙。我不想给父母、朋友带来任何麻烦，自己事我自己解决。呵呵，一切天定，然也，我自坦然，只是，不想再浪费光阴。哈哈哈哈 ，是呵。既然揭晓了最终的谜底，我何必缠绕于生死之间而郁郁寡欢呢？

这一生，其实已够了，生命不在于长短，在于我无憾无悔，生死，容若早已通透。

此后，一个月他辗转于美国和澳大利亚之间。文字依旧是最深的眷恋。
那一日，容若在小米说说后发了一篇《离魂衣》：
离魂衣，传说穿上它，能洞察前世今生的姻缘，然后元神俱毁，灰飞烟灭，千年不能投胎。
       一抹思念
       洞箫与琵琶晚照
       渗入这丝丝入扣的离魂衣
       肌肤的呼吸
       吞吐         唇齿间流转的名字
       该怎样唤出印入魂魅的身影？

       我本怅客
       因了炽爱的牵引
       离魂青衣       泪纵横
       三尺阑干
       该怎样拍遍古今的悲喜离索？

       我，躲在三万英尺的云底想你
       思念如黏着身体的引力
       在海鸟依海而飞的天使之城
       拉着泪      不停地往下滴

      总有
      漫漫长卷里留存的惺惺相惜
      颜如玉，发如雪，鬓如霜
      谁能言北雁南飞的苦苦寻觅？
       因了      如此入髓的挂念
      我穿上这袭离魂衣
      始前世葬身的黄土，亦步亦趋
      在魂飞魄散的刹那          只为
      看清你今生落脚的尘迹

      青烟袅袅，余音绕梁
      此去是千年的界限呵
      我该如何丈量时空的无限无垠？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在诗经的尽头
      我叹为一尊洛神石像
      在你必经的路旁
      看你一路泪奔而去……



   那之前，阳光做了一个梦，容若漂洋过海来看他，在客栈门口，那个黑风衣的男子长身玉立，她安静等在那儿，他转身，轻唤：“小米，是你吗？”然后把她紧紧抱在怀中，他看到他眼角一滴泪，滴落下来，濡湿了白上衣。

    他牵着她的手，走过长长的昏暗的走廊，打开一个房间，木茶几上一朵盛开的白玫瑰，他们彼此凝望，然后在本子上写下彼此的名字，写下一首歌的几句歌词：我心中你最重，悲欢共，生死同，你用柔情刻骨唤我豪情天纵。然后，容若接了好多电话，吴侬软语，她一句也听不懂。他有些倦了，安静睡去。长长的眉睫，如画的眉目。她凝神看了很久。轻轻在他额头吻过，轻轻离开。一路泪奔而去。

   收到他的信息：小米，怎么会不辞而别？容若心中痛何如哉。却原来，还是她辜负了他。

    依旧读到他的文字，收到忙碌中的信息。直到2012年，再也没有登录他的空间。偶尔在明月如水的月下，阳光打开空间，去时光深处读那些定格下来的记忆，恍若听到那个磁性的声音，轻唤着小米，诉说着：

我们都是凡人，有些事情并非我们能超脱的，只是不想留下遗憾。在有限的生命里，在茫茫人海中，你我的相遇是十三亿分之一，如此，你说，容若该如何？

我喜欢低调。平时有媒体朋友约稿或电台节目邀请或现场救急，都不是我所愿，只是为了帮朋友而已。

从小我会做同样的梦，自己是留着辫子的，不知道怎么会这样，直到多年前读到纳兰性德的词，才知道，他是和我一样的，他的词，似乎是在为我们而写，直到开博，我成了纳兰容若，但是在现实生活中，纳兰容若是不能作为笔名出现的。

亲爱的，今天是冬至，想你的夜依然痛入心扉，可有思念的翅膀，梭巡在挂满星子的夜空，盼，在你眨眼的瞬间，也有闪烁的微光，指引我，降落在你的身边？

小米，我去了次拉斯维加斯，短途旅行。醒来看看，没有你的留言，心中一种莫名的疼痛！亲爱的，究竟发生了什么？很不习惯没有你任何消息的生活。

小米，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这两天，我作了次短途旅行，一路上在想，如果有你在身边，该是多么开心多么幸福！

亲爱的，等你到深夜。很想知道，你究竟发生了什么？如果等我醒来还是没有你的消息，我会电话你。

我的上帝，小米，你是不是要急死我啊！！！

多年来，我已习惯独飞，习惯寂寞如云，直至今日小米的出现，容若好比拨云见日。要不是你，我不会去洛杉矶。

   小米，我几天没上了，前两天我药物突然过敏，虚惊一场。现在好多了，今天早上上来给你留了言，但网络很成问题，我的页面变成白色了，我发了张照片上来也看不清楚，现在好了，刚从医院里回来。理疗和药物双重治疗的效果最近不是很好，看来我难逃温柔一刀了，呵呵。前天开始医生给我换了新药，不知道效果如何？通过几星期的接触，我发现美国的医生也不过如此。为了你，我会坚持下去，不管发生什么，一月份我一定要回来！

  小米，我的生活节奏掌握在医生手里，我非常不喜欢这样的生活状态！不喜欢掌握不了的东西，不喜欢被当做病人，不喜欢没有工作的生活，不喜欢你不在我身边！

  小米，我就这样等着洛杉矶的夜慢慢降临，在电脑前，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敲打我的思念。暮霭沉沉，夜一点一点围拢来，有一群鸽子穿过暮色，在盘旋。我知道此刻的你在上钢琴课，很想，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把你的举手投足，深深印入我的记忆。爱你无悔无怨。

  小米，有星星在闪烁，一如你的眼睛。煮了鸡蛋面，有落寞在其中。想你的时候，总有微笑挂在嘴边，心里，柔情无限。好想拥你入怀，容若的所有爱，为你积聚着，在见到你的那一天，化为蜜吻，彼此沉醉，愿永不醒来！

  小米，容若一直在等，心不移。

小米，睡了吗？不忍睡去，怕醒来后的物是人非，怕明天的阳光突然照不到我的身上，怕我的小米，如白云般地忽然飘走。不确定，几十年的匆匆岁月忽然不确定起来。在这座天使之城，我只是一颗尘埃，漂泊来于北半球的东方，为了一份执著和承诺，来医治我的肉体，但是又有谁来医治我的心灵？


    谁念西风独自凉？浮生如此，别多会少，不如莫遇。阳光感觉心中的痛楚如月色蔓延到整个周身，然后淹没存身的世界。容若，当你不再在空间出现，当你的手机成为空号，阳光希望你还活着，以双鱼座的浪漫活着，活在大上海徐家汇，活在澳大利亚，活在香港，活在美国，常常飘过三万英尺的高空，当阳光死去，你的记忆也一道变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