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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妇泪
周村、张志成
王昌兰已经七十多岁了。在弥留之际，她的大脑显得十分清醒，嘴唇慢慢地张合着，想把一生的苦水告诉这个世界。
她想着：年轻的时候，如果家里的大门坎儿再矮一点的话，或者是她家的大门再宽一点的话，她就能给自己的院子里推土，就能给猪栏里垫土，就能攒肥，就能赚工分养家。可是她只推了一次，独轮车不但歪倒在门里头，她的一只手碰到门框上，造成了一个手指头骨折，三个指头受了重伤。
她的前邻是个壮实的大龄青年，看在眼里很是过意不去。每天收工的时候，他就会给她稍一车子土来，不但垫猪栏用之不尽，连秋后修房子的土都足够用的了。
一天晚上，王昌兰做了几个小菜，留下那人吃饭。那人喝了一点酒，天很晚了也不走，等孩子睡熟了，他一把抱起王昌兰放到床上，压在了她的身上。
王昌兰的丈夫是位煤炭工人，一年只有十二天的探亲假，又是个酒鬼，很少给家里寄钱。每次要孩子，都是她到矿上住上一两个月，怀了孩子就回来，以后的事她丈夫就啥也不管了。
王昌兰没有挣扎，由他任意摆布着，尽管心里有着一百个不愿意，却也没有一个理由拒绝他，只有两行无奈的清泪悄然流下。在以后的日子里，那个男人包揽了她家里的全部重体力劳动，直到他找了媳妇为止。
她想着：那年青黄不接，如果不去找队长借粮食，就不会和生产队长发生那事儿。如果不发生那事儿，也许三个孩子就会饿死。有谁能够理解做娘的心思，宁肯自己饿死，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饿死呀。好在那位生产队长有良心，她一家四口人过日子，得到了那位队长的不少照顾。
如果她老公五十岁退休后，不得急病去世的话，到现在，孬好也是个伴儿啊。
她一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不应该，被孩子们偷看到她和别人睡觉得事，使三个女儿的心里都罩上一层阴影儿：她们的娘不是个正经人儿，觉着在外面总也抬不起头来。
她们不理解做娘的难处；修个墙头啦，换个房顶啦，拉根电线啦等等，都得求男人帮忙得呀。在别人的眼里，她已经是位女强人了。每年垒炉子接烟囱，泥墙堵漏，就连自行车修刹车补轮胎，也都是他一个人的事。她家里的水井，就是她一个人上来下去地挖了半年才见到水的。
可是，孩子们不想这些，她们只知道娘曾经和别的男人睡过觉，她们是恨着娘的。
三个女儿陆续出嫁后，很少回娘家。她们不愿意见到娘，更不愿意碰到那两三个和娘有关系的人。天长日久，母女们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母女们之间的感情也越来越生分。随着年龄的增长，王昌兰越发觉得对不住孩子们，更觉着是自己的命苦。她怕白昼太长，也怕黑夜太久，因为那种可怕的孤独感，每时每刻都在缠绕着她。她后悔死了，她后悔送走小女儿出嫁后，自己为什么不立刻上吊？离开这个无情的世界呢？
像她这样的人是不该得偏瘫病的，更不应该卧床不起的。她的三个女儿的态度是出钱可以，却没有人愿意把她接回家，也没有人愿意到娘的住处去伺候她。幸亏王昌兰的妹妹是个闲人，三个外甥闺女给她出着工资，她和姐姐王昌兰做伴儿已经三年了。
这屋里的王昌兰反省着旧事，隔壁的妹子正在给三个外甥闺女开会。她只给她们举了一个例子：那年秋天，王昌兰不知道第二天早晨起来的时候，该给孩子们吃什么。到了深夜，她悄悄地到地瓜地里偷地瓜，被民兵连长抓了个正着。那会儿，如果不顺从民兵连长的意思，第二天她就会被带上高帽子游街，也会被押上台子，让全村人开她的批斗会。“照你娘的性格，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只有死路一条。想一想，她死后，你们将是什么下场？唉，你们这些个白眼狼啊。”
三个外甥闺女听罢，低下头，无声的擦着泪珠儿。
她说：“你们是怎么长大的，你家那是过的啥日子，你们不是不知道。你娘为了把你们养大成人，和别的男人好过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告诉你们，你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们，就是有子弹飞过来，你娘也会毫不犹豫得替你们去挡着的，你们能够做得到吗？想一想，你们谈过几次恋爱？又有哪一个是守身如玉的？你们所做的一切，是不是都是为了你娘？”
“如今，你们也都做娘了，将心比心，你们这样对待你娘，公平吗？……”
老大伤心欲绝，首先捂着脸，跑到娘的床前跪下嚎啕大哭，老二老三也握着娘的手大声哭喊着：“娘，我们该遭天打雷劈得啊！……”
王昌兰满脸笑容，闭上眼睛，两行泪珠顺着眼角无声地淌下。
201805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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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5-18 10:08: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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