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立冬》

李玉军

（小说）立冬
临淄   李玉军
       立冬是和我一起光着屁股长大的发小，我比他早出生两个月，又排行老二，就赚了个“二哥”。不过，立冬总在“二哥”前面加一个“憨”，俺就成了“憨二哥”。憨就憨吧，谁叫俺娘给俺起了个“二憨”的乳名呢，光知道憨头憨脑好养活，不知道找个文化人给俺起个高雅点的名字。
      俺一回家，立冬就找俺玩，说：“憨二哥回来了，在外发财了，请请弟兄们吧！”我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百元钞，递给他：“你去村头炸货店买点吃的，我家里有酒，顺便叫叫狗剩和雨来。”一会儿的功夫，狗剩和雨来跟着立冬进来了，立冬说：“买了九十元的下酒菜，剩下十元我买了两盒烟。”我们这些人，只有立冬吸烟，但立冬最得意吸不花钱的烟，有一次在白公事上帮忙，偷拿了两盒烟，被主家发现，闹了个大红脸。狗剩和雨来跟立冬是死掐，总揭他的秃疮饹馇，揭得出血才罢休。这不又掐上了，他俩每人手里提着两瓶酒来的，我说：“我这里有酒，你们花啥钱再去买酒？”雨来说：“二哥，今天咱是一起碰杯，各喝自己的酒，没有酒的光吃菜，那叫白吃！反正二哥又不介意。”狗剩也随声附和。我忙站起来打圆场，搬出一箱百粮春，“咱就喝我的酒，我这二哥说了算，谁不喝也不行！”立冬的脸上红过一阵，又白过一阵，总算恢复了黄皮肤，只是那双黑眼睛里透露出一丝尴尬。
      时至黄昏，都饿了，先拿起筷子垫垫肚子。杯里倒满酒，“感情深，一口闷。”第一个酒下肚。“大发财，张口来。”第二个酒下肚。“哥们好，再一杯！”第三杯酒下去，都微微有了醉意，也打开了话匣子。
      狗剩和雨来还是跟立冬死掐。
      狗剩问立冬：“二哥的酒怎么样？”立冬砸吧砸吧嘴说：“还行吧。”雨来开腔：“什么叫还行？难道不如你家的酱油？”我禁不住笑起来：“雨来是哪把壶不开提哪把！”
      村里哪家盖房建门都兴帮忙，中午晚上主家伺候两顿饭。主家大方的，唯恐慢待了乡亲，这时候丢了里子顾面子，好酒好菜，主家小气的，处处算计，也就让乡亲们笑话，而真正穷困的，让大家吃饭，大家也不吃。立冬在村里的日子属于上等户，但做起事来精打细算，牛毛上锯解。他家盖大门，我们都去帮忙，中午的饭菜清淡寡味不说，坐下了，不见有啤酒。雨来问：“立冬，酒呢？”“在里屋，我用塑料桶打的散装啤酒。”立冬边去端菜，边说。雨来从里屋拿出塑料桶，不情愿地给众人倒上，有人说：“怎么像酱油？”伸舌头一舔，果然咸咸的。狗剩喊起来：“立冬，你要给大家喝酱油呀？”这时候，立冬从里屋的床底下拿出一个白塑料桶，说：“拿错了！”散装啤酒便宜，但口味不如玻璃瓶原装的。乡亲们多有微词，这喝酱油的事情就成了村里茶余饭后的谈资，立冬也就成了名人。
      我端起第四杯酒，说：“姑娘大了，明年我想盖个新大门，姑娘出嫁时体面，到时候还要弟兄们操心受累。咱先喝了这杯酒！”狗剩说：“二哥，我和雨来就是一膀子力气，这操心的事就靠立冬了！”雨来听出了狗剩话里有话，忙附和：“这大槐树村最会打谱操心巧对合的，非立冬莫属！”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立冬会泥瓦匠，操操心，我肯定省钱！”
       立冬家那年盖了个大门，只需一车石灰，他却从西关大集上要了两车，货到地头死，两个贩卖石灰的人到了大槐树村，立冬说：“我就要一车，谁的便宜我要谁的。”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有一个对另一个说：“大哥，兄弟得罪了，改天请你吃饭!我家里还有急事，我就赔本挣吆喝，给他卸下了！”另一个人说：“没关系，都出门在外不容易，说不定哪天我还会用上兄弟您！”他转头骂了立冬一通：“你明明用一车，却说用两车，有你这样办事的吗？你有本事就在村里呆着别出门，你出门小心碰上我揍你个狗吃屎！”他一边骂着，一边开起拖拉机走了。卸下石灰的那个人，因家里急事，卖了个原价，最后还是被立冬又砍下二十元，那个人也恼了，一边骂着，打起火，开起车走了。立冬虽说挨了两顿骂，省下五十元钱，还是得大于失，心眼里高兴。
      盖大门一共需要六块楼板，立冬打电话让预制场送来。上楼板的那天，他打电话给远在二十里外玩吊车的王师傅打电话，说：“家里盖五间大房子，要上楼板，一早过来！”他随后又给邻村玩吊车的崔师傅打电话：“家里盖五间大房子，要上楼板，一早过来！”近水楼台先得月，邻村的崔师傅捷足先登，这活他先干上了。二十里外的王师傅赶到时，已经上了三块楼板。王师傅也是恼火：“你这么点活，打电话诓我来，有你这么办事的吗？我开拖拉机来这里，光柴油耗多少？今天真倒霉！”王师傅骂着开车走了。崔师傅这里却出了事，第六块楼板断裂了！立冬给预制场打电话：“你们的楼板质量不行，赶快来拉回去吧！”预制场老板亲自上门，说尽好话，赔上笑脸，又送来一块楼板，暗地里和立冬说：“这六块楼板都不要钱了，只要别在外面说楼板质量有问题，是吊车师傅技术上的失误！”立冬心里直乐，他再也不说楼板有问题了。崔师傅稳稳妥妥地吊上第六块楼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干这一行十几年，从没遇上这种事情，幸亏没砸着人，自己今天不挣钱也不要紧，安安全全回家比啥都好。干完活的崔师傅一分钱也没要，说了些客套话，走了。立冬看着大门上稳稳当当的六块楼板，心里乐开了花。楼板没花钱，吊车没花钱，挨几句骂算个球！
      倒上第五杯酒，大家刚要喝，立冬的手机响了，是他老婆打来的，说他儿子在家里闹事，让他回去。立冬喝了杯中酒，摆摆手，走了。
      雨来说：“立冬是小事聪明，大事糊涂。”原来立冬儿子学习不太好，上了职业学校，人家孩子一个星期花一百五十元，他只给儿子一百元，儿子在学校里不够花，心里自卑，也不合群，最后得了抑郁症，回家几个月不上学了。两口子不从自身找原因，却迷信算命。
       立冬到北村找瞎眼神算刘半仙，算一算儿子的前程。刘半仙对立冬的为人早有耳闻，知道立冬的钱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挣到手的，也不想理他这个茬，就说了句立冬听不懂的话：精三分，傻三分，留下三分给子孙。立冬一路走，一路琢磨，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喝完酒，我送雨来和狗剩回家，心里也在回味刘半仙的话，看来我这“憨二哥”憨对了，憨出了福气。

疯子

写小说的语言很关键，我就不如李老师。立冬的精，精不到正面上，二哥的"憨"却能大包容，赞！

李玉军

疯子 发表于 2016-12-6 10:33
写小说的语言很关键，我就不如李老师。立冬的精，精不到正面上，二哥的"憨"却能大包容，赞！

我也是学生。自己订阅了《山东文学》，每期细读，揣摩大家佳作。学着慢慢写吧！从小小说写起。很佩服张兄的社会阅历，没有丰富的人生阅历，写不出好作品。问好！

胡敦荣

  这是一篇很完整的小说，笔墨突出描写了立冬的小算计，这种耍小聪明的讨厌人到处可见。但“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形容王熙凤的话用在他身上正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