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老县旧人之马骡子

李建华

老县旧人之马骡子
高青 李建华
马骡子是老青城县南八里庄人，原先并不叫马骡子，他爹给他起的名字叫马大贵。他家是地主孔国仁家的佃户，全家七八口子拼死拼活的在那几亩薄地上忙活一年也还是吃不饱穿不暧，缴了租子后只能是冻不煞饿不死的苟延残喘着，可这些并不妨碍马骡子的茁壮成长。马骡子是那种喝凉水也长分量的货，他那姊妹六个一个个长得都像竹竿豆芽菜，但马骡子是个例外，虽不是肥头大耳，可满身也是肉乎乎的膘子。
街坊四邻无不羡慕：老炮，你咋把咱家小子柴（读四声chài）的啊，比人家地主家的还富态，是不是差种了！
回家先问问你娘，你是哪里出的杂种！马老炮急眼了。
在马骡子六七岁时，已比同龄人高出一大头，分量也超过了他爹马老炮，并且还一身的蛮劲。那天，一帮半大小子在地主孔国仁家门口玩，玩着玩着不知是谁先挑起的，指着孔国仁门口的石狮子：谁能举起石狮子？几个大孩子跑过去，抱了抱纹丝不动，几个小孩子更是无从下手。轮到马骡子时竟一下子举过头顶，正好被倒背着手迈着四方步走出大门的孔国仁看到，惊得见过大场面的老地主张着大嘴半天没回过神来，这可是四个青壮劳力费了老半天劲才从大马车上抬下来安好的……马老炮听说后几乎吓瘫了：要是弄坏了，一辈子也赔不起啊！后来传到四邻八乡，人们纷纷惊奇：真是骡子劲啊！就是现在青城人谈起马骡子来，也都说：放到今个儿，把马骡子直接拉到奥运会上，伸一个手指头就是冠军！
等马骡子长到十六七更不得了，不但个子早就超过了大人，并且，更加的虎背熊腰力大无穷。那天，马老炮借了远房老叔的牛去犁那几亩薄地，刚犁了没几遭，婶子就踮着小脚风一样的跑来：老炮啊，你叔这两天忙糊涂了，今早忘跟你说了，这牛这几天有毛病了，好几天都没吃草了，俺得让张畜驴给瞧瞧去，要不万一有个好歹这日子可咋过啊，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啊大侄子，等看好了你再使啊！老婶子一到地头就机关枪一样突突一大通。
唉……唉……婶……还没等马老炮反应过来，牛已被牵走了。　　　　　　
爹，我来！吓得马老炮一激灵，寻着声望去，马骡子已经把牛搔头扛在了肩头，把犁拉的虎虎生风，比刚才老叔家的牛都快。这下把在地里干活的街坊们都惊呆了：唉呀，这么小……骡子啊，马骡子啊！
此后，马骡子的名声传遍老青城县。
骡子是马和驴的杂交，公驴和母马生的叫马骡子，公马和母驴所生的叫驴骡子。马骡子个大，即有驴的负重能力和抵抗能力，也有马的灵活性和奔跑能力，并且还省吃能干。而驴骡子个头小，不如马骡子力量大，也不如马骡子那样用起来方便，两者比起来，还是马骡子更好用更金贵。
等到马骡子长到十八时，已出落的高耸入云富丽堂皇，跟着他大爷几个到淄川县去挑碳，回来卖给地主家。挑碳用的是扁担，两头各拴一只篓子，他大爷那几个人用的都是那种半大篓子，总共可装一百二三十斤，而马骡子用的是筐，总共可装近三百斤。别人走十几里就气喘吁吁得休息半天，但马骡子脚下生风，老是笑话他大爷那帮人：大爷，你属小鸡子的啊，挑那么少还好意思歇歇！
马骡子一趟挣得钱比人家跑两趟的还多，惹得他大爷那帮人直眼红：马骡子啊，你真是骡子啊！
马骡子还勤快，不去挑碳的时候在家也不闲着，挑水扫地侍弄庄稼一刻也不停……乡邻们都说：找了马骡子这样的女婿一辈子要吃有吃要喝有喝，绝对受不了罪！
别人家都是打着灯笼到处给小子说媳妇，而马老炮家倒提亲的轰都轰不走，恣得马老炮每天都哼着小曲：马大保喝醉了酒忙把家还，只觉得的天也转来那个地也转……惹得街坊四邻眼热的要死：你看马老炮那熊样，祖坟上咋就能冒出青烟啊？
马老炮两口子为马骡子挑了孔富海家的闺女，孔富海家有二十多亩地，忙时家里还雇着短工，闺女更是能里能外，家里地里都能拿得起放得下，要才有才要貌有貌。村里人都说无论多么烈的狗见了孔家闺女都不咬，无论多么能闹的小孩见了孔家闺女都不哭，半大小子老爷们见了孔家闺女都迈不动步……见过孔家闺女的外乡人也都说：虽然咱没见过仙女，可是俺想仙女也就孔家闺女这样吧！据说，在孔家打短工割麦子的俩小子，远远看着来送水的孔家姑娘，手被镰刀削了半截竟浑然不觉……乡人们都说：也只有马骡子配得上孔家姑娘啊！
那年，城里的小鬼子不知咋的，疯了一样的抢粮食，一遍一遍的搜刮，老百姓手里的粮食大部分都被小鬼子抢去了，最后只剩下藏起来的种子粮。当小鬼子又一次来到八里庄的那天是个阴天，老百姓都被集中在孔国仁的场院里。小鬼子的胖翻译官拿着个纸筒子喊话：乡亲们，乡亲们，为了大东亚共荣早日实现，大日本皇军抛家舍地不远万里来到咱这里，现在皇军为了我们共荣在前方拼死拼活的浴血奋战，我们应该也必须表现出最大的诚意，每户一百斤粮食，一家回去一个人赶紧扛来！可是老百姓们都纹丝不动，鬼子小队长气得拨出指挥刀对着胖翻译官喊：八嘎……搜！可是，小鬼子和皇协军折腾了大半天还是一无所获。
鬼子小队长紧盯着人群，一眼就看到了鹤立鸡群的马骡子。两个小鬼子把马骡子从人群里拖出来，还没等鬼子小队长说话，马骡子就像筛子一样哆嗦着呼噔跪下：俺知道，俺真知道！
小鬼子从乱坟岗子拉走了老百姓的种子粮。
过后一村子人提着裤腰带骂：他娘啊，比武松还武松的马骡子咋一下子成了面汤啊，这个骡子可真是个骡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