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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新变化征文)追仙记 周村、张志成
有天晚上,我左邻家的妇人生病了,听说生得是鬼病,受好奇心地驱使,就赶紧跑过去看热闹。她在床上不是滚就是爬,两眼瞪得如老牛,自己把头发撕得就像一团乱蓬蒿,指东说有鬼,指西说有神,两手捶头,双脚跺炕,就像得了严重的精神分裂症,那个吓人吆。
那时候有病是不上医院的,也不知道是谁请了本村的郭半仙来,那人四十多岁,还没有进堂屋就骂咧咧地咋呼着,“又咋着啦,你看看你这些毛病,不在家里好好呆着,到处转悠啥?”这听起来明显是和鬼说话,吓得我浑身冷嗖嗖的,头皮都发麻。进得屋来,看他从衣兜里摸出一个十几公分长的黑木管子,摇一摇,从里面摸出一根银针就刺入她的人中穴,想不到那妇人一伸手就拔出了银针,胳膊胡乱一甩,就不知道把银针甩到哪里去了。
郭半仙看到这一招不行,又从黑管子里拿出一根好粗的三角针,抬起腿,在鞋底子上蹭了蹭,命她的丈夫用力按住女人的胳膊,在那妇人的印堂、百会、三叉神经处的穴位上都扎了扎,再用手在穴位上挤了挤,直到出血为止。可是她丈夫一松手,那妇人还是胡闹如初。
郭半仙想了一下,要了个手电筒,床底下,瓮后边,屋内的四角都照了一个遍,就瞑着眼数着指头肚儿,忽然回头对其他人说:“你们到外面的旮旮旯旯里看一看,特别是东饭屋里,搜一搜有啥东西没。”
我很好奇地跟着两个人走出堂屋,有一人去了墙角,我跟着另一个人悄悄地进了东饭屋,借着从窗口射进来的下弦月余光,我们看到一堆柴禾垛上,有一只黄鼬躺在上面,四肢朝天,还不时地变换着动作,同那妇人的动作差不多。那人顺手摸起一根朝阳花杆子朝那只黄鼬打去,那只黄鼬一惊,“吱”地叫了一声,一个飞跃,从窗口鼠窜而去。几乎同时,堂屋里的嚎叫声嘎然而止,那妇人把头一歪,酣然入睡。
一家人对郭半仙感激不尽,称赞他真格有本事。
这是上世纪1980年之前的事儿,那时候全村没有一间砖瓦房,清一色的土坯麦秸房,大多连院墙都没有,到处堆满烂柴禾,是黄鼬生存和繁殖的理想地儿。
乡亲们不敢说黄鼬,最普遍的称呼是“邻舍家,”就像《聊斋》里的人们害怕狐狸一样。老人们则称其为“仙家。”自从左邻家出了事后,老两个格外小心,每个月初一的晚上,在他家的天井里都会摆上一桌供,用来供养仙家。那供品现在想来也寒碜得很,有三炷香,三个能盛三钱酒的酒杯,里面倒上少许白酒,三双筷子,三碗水饺,那水饺也少的可怜,每个碗里只有三四个。那 时候的日子苦啊,为了供养仙家,他家的鸡明明被黄鼬偷吃了,也忍着苦水说是仙家看得起他呢。
遭殃的也不只他一家,村内的左中右都有,他们也如法炮制,借以求得平安。那时候都很穷,养一只下蛋的鸡就是银行,可这些银行隔三差五的就少一个,除了小孩子出来咋呼外,大人们大多是选择不吱声的。
我们村有一位胡二愣子,那货天不怕地不怕的,他见黄鼬多,忽然想起一个发财的办法。他顶着老人们的谩骂和咒语,做了一个捉黄鼬的木匣子,那个匣子一头是死的一头是敞口的,里面放上诱饵,只要诱饵一动,那个敞口就自动关闭。如此,卖上一张黄鼬皮,一块两块的人民币就算到手了。可是他不满足,因为他曾经见到过一条特大的黄鼬,如果能捉到它,保证能赚到十几元钱。
他哪里知道,那条大黄鼬是有道行的,它的徒子徒孙多得很,它根本用不着四处觅食,自有它的徒子徒孙们孝敬它。它吃得又肥又胖,体内聚集着巨大的能量无处释放,每到晚上它就四处逛悠,有时候走进一户人家,躺进柴禾垛里,感到很舒服的时候,它就会释放能量。这种能量就是脑电波,就像无线电信号一样,谁能够接收到这种信号,谁就会失去理智,变得不能自控。又没有钱请医生,只有求助郭半仙了。
1987年我特别累,除了上班还得看孩子,累得我后背没白没黑地疼。我家的西山墙是用一层红砖护起来的,每当太阳落山的时候,那些红砖被太阳晒得好热,我抱着孩子靠在墙上熥脊梁,觉得好舒服。可能是我的心性太善良了吧,邪气不敢侵身,几米外的芸豆地理,就有一群黄鼬打闹嬉戏,其中就有一条特别大的黄鼬。孩子乐得看热闹,就忘了他自己也会哭闹了。
随着经济的发展,每家每户都有了院墙和大门。人们有钱买炭烧了,家里的烂柴禾越来越少,黄鼬们没有了美好的家园,它们的影子越来越稀少了。
到了2000年,村里所有的房子都换成了清一色的砖瓦房,连天井也铺上平整的水泥地,从村里到村外也都变成了水泥路,人们做饭和取暖淘汰了柴禾和烂木头,被电能和液化气所替代。还没有搬家的那只大“仙家”饿坏了,有天晚上,它少气无力的四处觅食,路过胡二愣子家的时候,忽然嗅到一股肉香,好不容易爬上墙头,顺着一棵银杏树溜下来,晕晕乎乎地钻进了一个长方形的木头匣子里,饥不择食低地叼住了那块肉。
物价上涨了,一位裁缝买了那张皮去,胡二愣子轻松地赚了五百元人民币。从此他再也捉不住黄鼬,就改行干起了小买卖。
郭半仙的年龄也大了,他由驱逐黄鼬改行为驱鬼和给小孩子招魂。据说他还能过阴,能看出四十里开外的住房里的邪毛鬼祟呢。
时至今日,我村的人们大都住进了楼房,有一次在我独院楼的丝瓜架下,忽然发现了一只黄鼬,它长着长长的而又很灵活的身子,摇着漂亮的尾巴,一身金黄色的软毛,在阳光里闪闪发光,长着黑嘴巴的脑袋上竖着两个小耳朵,显现着灵气,生得好美呀。可惜它没有给我继续欣赏的机会,朝我回头一笑,迅速地顺着杆子跑掉了。
幸亏我的独院楼靠近庄稼地,否则,要想再见“仙家”一面,可就难之又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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