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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云止于水 于 2018-3-28 22:57 编辑
山河草木
博山 李常萍
初春的田野,最早盛开的花是杏花。在还是大片的萧瑟和淡黄中,隔得老远就会看到一树洁白,凭借颜色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每一棵杏树。等春深似海,漫山桃花安静,绿肥红瘦之际,再难辨别漫山遍野,哪一棵是杏树。
而我可以凭借初春的造访,在花褪残红青杏小时,在漫山蓊郁时,循着记忆,寻到每一棵花树。
散学后,回家。去西山看杏花。三月暮,却无风狂雨骤,无计留春住。乡村的花事三月末才刚刚开始。相比城里,百里之遥,却相差了一个节气。人间四月芳菲尽,山中杏花始盛开。你若愿意,一个春天可以看到多次杏花开。
上周坐了车,去城里看花。一路上,竟然觉得那么渴,不是口渴,是眼睛,四十几分钟的车程,缓慢,喧闹,最重要的是竟然没有看到一处河流,一处水波粼粼。想起日日走过的路途,出门就是一条宽阔的溪流。过几处拱桥,桥下流水潺湲,还会听到瀑布的飞溅,一年四季,那种声音,清澈、渺远、切近,像是行经了体内。而一日看不到水波,便觉得自己是过客,听到灵魂深处的渴念。
幸好,有熟悉的草木。无论生长在何方,云南、苏州、德州、济南、黄山,还是西湖,我曾经踏足过的他乡,陌生之地,却因为那些熟悉的草木,恍惚觉得自己就是归人。柳树、槐树、白杨树,紫藤、蒲公英、格桑花、紫薇、三角梅,竹子、米兰、荷花,似乎成为骨子里的气息。每到看到街头陌生的建筑,擦肩而过却不曾微笑的人流,听不懂的地方口音,心底蓦然升起一缕乡愁,袅袅地溢出来,却忽然,在桥畔,看到一株水中照影的柳树,而回到了故乡。
人在草木间,方觉呼吸舒畅,天地清明。所以,很多城居者,在室内遍植花草,在窗外求得一棵老树,柳、槐、悬铃木、梧桐、合欢,远望,窗外那一树的碧绿,偶尔的几朵绯色,或者一挂绿色风铃,就是人间山林。坐在藤椅上看书,书架是老榆木的,最显眼的是一支干枯的莲蓬,一盘松朵,一盆绿萝从木架上垂下来,文竹生在嶙峋的石头缝里,铜钱草在方槽里临水照影,人在草木间的味道就更浓了,桌上一杯清茶,正袅娜地升起白气,草木的气息,芳醇、清香。
在劳碌之余,觅得一方清净,和自己相处,和自然亲近,也不失为一种雅趣。和风丽日时,就出门吧。去远方,奔着一座山,一片树林,一片水泽而去。
出门时,带了挖菜刀和方便兜。山林有最好的食材,有山珍美味。本是怀着去看花的心境出发的。五点多的春天,夕晖把西山染出一道橘红的轮廓,连绵起伏的群山已成画中风景,不时有喜鹊高飞而过,它们常年居住在此,在高高的树梢筑巢,在田野里自由自在地觅食、唱歌、看风景,和人们隔着适当的距离。
举目四望,我便确定整座山上有六七棵杏树。我奔向了最盛大的一棵。看似不远的距离,却走了好长一片田地。桃花的花苞还小小的,不动声色。果园里,多是沙地,已多绿色,看到苦菜、茵陈,挖来放到兜里去。俗话说:三月茵陈四月蒿。茵陈到四月长出杆子就失去了药用价值。用茵陈加葱煎鸡蛋吃,绵软中有一份微甜。终于到了那棵树前,好大的一棵树,从谷底生长出来,整个花枝伸展开来,遮蔽了下面的谷底,枝繁叶茂时,在下面铺一张草席,会凉意顿生吧。上面的花枝,触手可及,探身向下望去,倾斜的坡面没有一处可挡住下滑的脚步,看着危险,就放弃了站在树下向上望的想法。此树,似是遗世独立,在乡村生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在春天出发,去西山看花,得以初见,却似久违故友,在暮色黄昏里,心安于此。凝视,轻嗅,摇曳,暗香。
我看杏花多妩媚,杏花看我应如是。
杏树下是村后的一条河流,其下是一个幽深的水库,少年时,常常在午睡时,结伴去游上一阵,穿过茂密的玉米地,在昏昏欲睡的午后,有些水性好的孩子顺着堤坝爬到对面的山头,纵身一跃,落入水中,慢慢浮上来。想来,竟似是前尘往事了。远方水波潋滟,半江瑟瑟半江红。因为后来,有一少年溺死在水中,再也不敢去了,连蹲在水坝上诳鱼也成了梦境一般。
不敢唐突了每一位故友。越岭攀岩,一一去拜会我看到的每一树洁白。路边,竟然发现许多山韭,俗称摘蒜,生在野火烧过后的青青草丛,使劲向下按挖菜刀,还挖坏了几个,圆圆的,净白的,水嫩的小蒜头,可爱极了。摘去外面的干皮,咬一口,又辣又脆又香,恍若初见,恍若从未别离,恍若再次回到少年的山野,风那么清澈,天空没有一丝阴霾,田野四处都是这样的野菜,风味独特,是人工无法培植的食材。想来,美食何必一定精细加工,这沾染着一丝泥土气息的春味,让我似乎随着风飞起来。
暮色渐染。一弯新月在天。花影在暮色里更发淡白了,我站在风里,感受到杏花薄薄的香味,萦绕了周身。
对于山河草木,我从来不是过客,而是归人。
云止于水草于会心斋
2018年3月28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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