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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光返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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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9-1 08:28:4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回光返照
沂源  李崇高
兰儿撩了一下遮在额前的刘海,眼里含着泪水,用温热的湿毛巾,轻轻的为父亲擦脸。
父亲不吃不喝已经三天了,仅靠打点滴维持着。
想一想一个月前,父亲还是那样健康,打死她都不敢相信,一次救治及时的急性脑出血的病变,会击垮一个山石一般硬朗的汉子。她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半月前父亲病愈出院时,医生再三说,不会有后遗症,更无性命之忧。只不过需要静养,不要过分激动和生气。父亲出院那天,是在继母的搀扶下,自己迈进家门的。
父亲再次病倒了,象一堵轰然倒地的墙,躺倒在自己眼前。兰儿记不清这三天是怎样熬过的,梦魇一般的日子,自己象掉进了一个巨大的风洞,活在一片混乱中。
早上,旺田伯伯背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询问了父亲的病情后,就像医生下病危通知一样,撂下一句“准备后事吧!”,摇头叹气地走了。于是一家人就手忙脚乱地开始倒腾屋子,准备后事了。按照当地的习俗,病危的老人是不能隔梁断气的。从早上把父亲从里间的床上移到外间的草箔上,父亲的眼睛就几乎没睁开过,只是泪水流个不停,喉头抖动不已。
望着家具已经搬空的屋子,原本总感觉狭小的房间一下子变得空旷起来,家人出出进进,都一脸的肃穆,兰儿顿时感到世界末日到来般的恐惶,相伴自己的只有锥刺般的心痛。
手足无措的继母,除了不停地配合自己倒换着湿毛巾外,紧张、慌乱、无奈而又无助的眼神,是她从十年前嫁给父亲以来从未有过的。兰儿瞟了一眼继母,望着她佝偻的身躯,心里也酸酸的,心底里掠过一丝担忧。
隔壁房间的婶婶大娘们,正忙成一团,为父亲赶做寿衣。大哥一改往日遇事退缩的习惯,变成了个急先锋,风风火火地跑进跑出,把两天前从父亲的箱底翻出来的积蓄,分拨地发放着现金,不断派人去采购丧孝用的白布、蓝布等用品。他还时不时地摸摸揣在上衣兜里的父亲的几张定期存折,他那布满疑惑的络腮胡脸上,好像还有未解的疑团,紧蹙眉头,一直坚守在家里。
“去,把她叫来,问问还有没有现钱和存折!”大哥冲着蹲在地上一直抽泣的二弟大声嚷嚷道。
家里人都明白大哥要找的人是谁,但都不作声,各自忙着自己份内的事。一向寡言少语的二弟,用异样的眼神狠狠盯了大哥一眼,突然象只发怒的豹子,大吼一声:“你能不能消停点!”。就冲出了房门。
继母进来了,两手不停地拢起又放开,胆怯的眼神扫了一眼大哥,然后就落到了自己脚下。
大哥屁股坐在床沿上,一只脚蜷缩着,另一只脚踩在床前的小凳子上,象审犯人一样冲着继母吼到:“还有没有钱?都拿出来!急等着用!”。大哥的嗓门依然是高八度,审视的目光也一直没有离开继母的脸,一如十年前审视刚进门的继母那样,甚至他的憎恶的目光都没有丁点改变。
继母嗫嚅着说:“我平时不管钱,花钱都是你爹给的,不信你再找找就是 … …”话没说完,就摇晃着瘦小的身躯走了出去。
兰儿还在仔细地擦拭着。她和弟弟两人在医院轮流照顾父亲的时候,就是这样为病床上的父亲洗脸洗脚的。尽管她一万个不相信,父亲会就这样离自己而去,但她还是想到了那可怕的万一,只想着让父亲干干净净、舒舒服服地安心度过每时每刻,哪怕真的是生命中最后的时刻,自己也觉得心安些。
院子里响起了大嫂的吵嚷声:“浆水壶不能白提,我孩子的纸包也不能白顶。”
当地有个习俗,老人去世后,在安葬前,子孙们要披麻戴孝,按辈分长幼,依次排队几次前往本村的土地庙烧纸、烧纸马、指路等,以祭奠告慰死者的亡灵。往返的途中,长儿媳要提着盛满浆水的酒壶,长孙要头顶包着灵屋内烧过的纸灰的纸包,以示子贤孙孝。
大嫂的声音刚落,就听得村红白理事会的老主任和旺田大伯等,劝告大嫂声音小点,并答应真到办丧事的时候,从丧资中给出一部分钱作为酬资。
二弟蹲在院子里的木墩上,一声不吭。他清楚地很,按照习俗,早在10多年前跟大哥分家时,旺田大伯就做证人,把院墙外的三棵大槐树抵做长孙钱,就是为了到父亲去世的时候,让长孙尽到顶纸包的义务。但他心里也很清楚,如果此刻站出来挑明此事,他不敢想象局面会变得何等复杂和混乱,自己和家人能不能掌控都是个未知,他翘起的臀又再次蹲坐下去。
二弟又想起了父亲出院后不久,大哥那次疯狂的吵闹。父亲住院期间,亲戚朋友探视时,带去了牛奶、鸡蛋、豆粉之类的营养品,因为医院不允许在病房里存放过多的物品,自己就把部分礼品分送了帮忙陪护的姑姑、叔叔,还有帮忙联系大夫的亲戚。出院后,推说有事,几乎未曾完整地陪护过父亲一天的大哥,老是怀疑自己和姐姐私吞了礼品,变着法子找岔子、闹别扭。
一周前,二弟在父亲家,大哥大嫂突然闯进父亲屋里,大吵大闹。起因很简单,大嫂听了闲话,实际上更多地是大嫂自己觉慌,说听外人说,大哥两口子不孝顺,连父亲住院都不陪护之类的。大哥魔怔了一样砸烂了院内父亲接自来水用的水缸,铲翻了继母在院子里新播种和移栽的几畦菜。大哥扬长而去的时候,甩下了一句连带气话的狠话,“我要再进这个门,就不是人养的!”。大嫂则一直指着继母骂个不停,临走顺手把村邻看望父亲的一提鸡蛋拿走了。那次吵闹后,父亲再次病倒,并且坚决拒绝回医院治疗。三天前父亲突然不能进食,喝水都很困难,直到现在,奄奄一息。这些内情,除了继母,姐姐和其他人都不知道。
兰儿开始轻轻地给父亲洗脚。她怎么也想不明白,父亲的病情怎么会急转直下。那天回娘家探视父亲,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是父亲和继母双双把她送到大门外。她还亲眼看到父亲在继母的陪伴下,往村外走,说出去转转,老在家闷得慌,顺便看看大哥家庄稼的长势,该不该施肥浇水了。但等到第二天再来,父亲就一病不起了。
刚才大哥大嫂的吵闹声,她听得真真切切。她心里明镜一样,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她管不了,也懒得去理。父亲是个老退伍军人,立过三等功,这些年补助费也攒了点。但大前年,大哥的儿子在城里买房子,从父亲这里私下拿走了一万五千元,几乎是父亲一辈子的积蓄。也许是怕二弟知道后闹出不愉快,这件事只有自己和继母知道真相。大哥大嫂刚才的话语和行为,象刀子一样刺痛着她,她瞥了一眼父亲,分明看到了父亲的嘴角抖动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姐,伯伯喊你过去有点事!”。二弟站在屋门口喊了兰儿一声。
“知道了。”。兰儿应答着,声音里掺杂着疲惫和沙哑。也许是跪得太久的缘故,兰儿起了两下都没能站起来,最后总算扶着膝盖摇晃了几下才立起了身子。她把湿毛巾递给等候在身边的继母,说了句“娘,我过去看看”。转身的瞬间,兰儿眼睛的余光分明瞥见了继母的双肩在抽动,她禁不住回转身,一把搂住了身材瘦小的继母,她清晰地听到了伏在自己肩头的继母一再压抑的哭泣,感受到了她全身的剧烈的抽搐。
兰儿拢着继母的满头白发,感觉如同就与自己的亲生母亲相拥在一起。的确,自从继母过来后,她们的关系最亲密。母亲去世的时候,二弟还在读高中,很多年,父亲顾忌再找个老伴,不能善待自己的子女,就一直一个人过。这么多年,父亲当爹又当妈,把她们兄妹三个都拉扯到成家立业。后来如果不是兰儿张罗和操心,继母也不可能迈进父亲的家门。尽管为这事得罪了大哥大嫂,但一想到父亲的晚年能有个老伴相互相照顾,自己心里也没了那么多的顾忌。。
继母过门时,父亲遵从继母的意愿,只是召集姑姑、叔父几家,简单地吃了顿饭,算是有了个仪式。那天大哥大嫂没来,兰儿和二弟都是带着全家过来的。继母是邻村,丈夫早年去世,孩子也都成家,她的姥姥家是离父亲家不远的村邻,和父亲打小就认识。在热心的快嘴婶的撮合下,兰儿也鼎力支持,总算促成了父亲他们的亲事。两位老人相互体贴,做儿女的倒也省了不少心,当闺女的回娘家也多了份照应。
但今天,好像继母的面前突然冒出了一道坎,能不能迈过去,下一步怎样走,兰儿的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但兰儿明白,此刻,她是继母的唯一精神支撑,她拍了下继母的肩膀,说:“放心,有我呢!”,就走了出去。
大哥在院子里来回走个不停,大嫂抱着膀也摆出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大嫂今天穿的衣服很扎眼,一件可能是侄女穿过的红黄相间的旧蝙蝠衫,配着一条紧身美体裤,有点不伦不类。凸显出的粗壮大腿和肥硕双臀,倒也配合了大嫂的彪悍和霸气。老主任、旺田大伯、本家叔叔几个都坐在屋檐下的马扎上,低头抽着闷烟。原来大哥一直坚持把父亲八千多元的存折和现金分掉,还有父亲的这所有三间正房的院落的归属,也要今天弄个清楚。大家的意见是万一父亲过世,等办完丧事后再作讨论,双方僵持不下。
“X他娘,今天必须说道明白,不能便宜了那个老不死的!”。大哥咆哮起来,竟然动了粗口,大嫂也双手叉腰,摆出弄不明白不罢休的架势。兰儿看着这场面,愤愤地扔下一句“我啥也不要,你们看着办吧!”,就扭身跨进了父亲的房间。
兰儿重新蹲下来,望了望正在帮父亲洗脚的继母,心里又是一阵难过。想必外面的争吵,两位老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因为继母和父亲的眼角都挂着眼泪。
兰儿换了块毛巾,把父亲的头用手板起来,开始擦拭父亲的脖颈和前胸。她擦得更仔细,更认真,更轻微,就好像唯恐惊醒了父亲的睡梦。泪眼中幻化着儿时父亲对自己和大哥、二弟的疼爱的每个细节。兰儿一直在回想着父亲的年轻时英俊威武的样子。那时候,有个当兵的父亲,在儿时玩伴们面前,都觉得高人一等,记忆中兄妹三人好像从来没被人欺负过。本想把儿时的骄傲化为自己对父亲晚年的孝心,不曾想,自己今后恐怕永久失掉这样的机会了。想到这里,兰儿再也控制不住感情的闸门,趴在父亲的胳膊上,失声痛哭起来。
突然,兰儿感觉到父亲的手指捅了自己的胳膊一下,她抹了一把眼泪,攥起父亲的手,放到胸前,连声叫着:“爹!爹!爹!… …”。
父亲的眼睛终于肯睁开了,手指指向自己的咽喉,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好像急切地想告诉兰儿什么。
兰儿惊喜地尖叫起来:“叔!婶!我爹醒了!”。
听到兰儿的叫声,院子里、隔壁房间的人们都涌到了父亲的旁边,围得密不透风。旺田大伯和叔叔、婶婶他们几个老人仔细端详了一会,几乎都认定父亲的反应是回光返照。
回光返照,本地人一种通俗的说法,就是人在死前生命体征的反常态反应。有些哑声的病人死前会突然说句话;有些偏瘫在床的,临死前居然能自己坐起来几秒钟;有些神志不清的竟然也能在死前清楚地叫出儿女的名字… …总之,只要人在临死前出现回光返照现象,也就不久于人世了。
兰儿死也不相信父亲是回光返照的说法,她认真地看着父亲的手势,仿佛明白了什么。兰儿开始用手轻轻地摸了摸父亲的咽喉部位,不禁睁大了眼睛,她触摸到了一个硬块!她又用手摸了一遍,高声说:“这里有东西!”。
老主任挤到最前面,看了一眼,命令似地说:“快去叫村医!”。
二弟闻声,挤出人堆,撞开横在门口的大哥和大嫂,闪出了院子。
村医来了。他很专业地查看了父亲的瞳孔,摸了下父亲的脉搏,又摸了下父亲咽喉部位的硬块,然后用一块医用竹板,轻轻地撬开了父亲的牙床,用手电仔细地查看了父亲的口腔和咽喉部位,他隐约看到了一丝金属的闪光。他又仔细看了看父亲的牙床,用手捏了捏父亲已经瘪进去的牙床后槽,回头问了兰儿一声:“你爹的牙床后槽原来是不是镶了颗假牙?”,兰儿忙回答说是。村医说:“是假牙脱落卡喉咙里了,快送医院!”。
半月后,父亲又出院了,到家的时候,还是在继母的搀扶呵护下,自己轻松地迈进家门的。

出院后的第二天,父亲和继母就到民政局去领取了结婚证书。

发表于 2017-9-1 22:18:03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大哥和大嫂,财迷心窍,不是东西。同是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做人的差距怎么那么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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