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味道----小城故事（二）

空谷幽兰

       作为父母，已步入老年头发花白背有些驼的何东时常叩问自己，这一生，是失败，还是成功。

想想自己的一双儿女，心里是冰火两重天，一个是从小乖巧聪慧，容貌性情如天使般的画家女儿，一个是心性不定自幼爱逃学出走而今又离婚四处飘泊的头疼儿子。这或许是上天对他的考验。懂事的女儿带给她安慰和骄傲，儿子确是他今生的梦魇，只有痛苦和折磨。

“爷爷，我想出去玩会”，何东回头看看身边这个脸色有些苍白身形瘦弱的小孙子，心里一阵酸楚，他答应着，牵着孙子的手向门外走去。这个孩子真是命苦，两岁时，儿子就离婚了，何东舍不得孙子，执意争取了这个孩子。可是谁料想，儿子以忙事业为由，从此将这个孩子甩给了父母，不闻不问。孩子的母亲远在异乡，已经再嫁，也很少来见孩子。可怜孙儿小小年纪，就如同父母的弃儿，何东无奈，只好担负起了养育孙儿的重担，尽量给孩子一些关爱。更让他失落的是已退休在家的妻子也不安分于家庭生活，这些年来由于子女教育观念的分歧，两人的感情淡漠了许多。退休后不长时间，个性很强的妻子突然执意信佛，到山脚的一家寺院里做起了长期义工，何东拗不过，只好随妻子的心意，而他只能天天与孙儿为伴，开始了爷孙相依为命的晚年生活。

街上车水马龙，很是热闹。牵着孙儿何东的心里却有些落寞。唯一带给他安慰的女儿，远在省城的一家高校任职，女儿对于事业的追求精益求精，空闲时间，四处采风写生，创作办画展，时间安排得很紧，父女俩一年见面的机会没有几次。实在想了，何东就给女儿打个电话，唠叨几句。年过三十的女儿虽已有钟意的男友，却迟迟不结婚，莫非是父母和哥哥的失意婚姻让她心存疑虑，不敢轻易地踏进婚姻的殿堂。可是毕竟三十出头了，总这样耗着也不是办法，何东想起这个事，就有些急躁。还是要再催催她，争取让她今年把婚事定下来。看看时间快到中午，他不禁又拨通了女儿的电话，听筒里传来女儿的轻声细语，还是不急不慢，文雅得很，让何东听着很舒服。“爸，有事吗？你身体挺好吧？妈也挺好吗? ”何东连声应着，“都好都好。你照顾好自己。小英，有件事爸爸想问问，你和彭阳的事情怎么了？抓紧定下来吧。”“爸，我现在正忙着，这里有学生在，不方便和你多说。我们挺好的，你老不用担心。等回头我有空打给你吧。我先挂了。”何东还想说什么，女儿那边已经把电话挂断了。何东一些怅然，无奈地笑笑，或许自己真的是老了，这些年总爱瞎操心。年轻人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去处理好了，他们的路或好或坏，只能他们去走，何东意识到自己已没有能力管他们的事情了。

何东一手牵着孙子，一手提着菜市场买回的蔬菜馒头，想着给孙子做点什么好吃的。他怜爱地看看有些早慧的小孙子，心想幸好这孩子的脾性不随他爸，性情挺平和乖巧的，不像儿子从小就不安分，个性顽劣倔强，让他整天揪着心。儿子是深扎在他心中的一根刺，虽然疼，却不能痛快地拔去。记着儿子小时干了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有一次离家出走多日，急坏了全家。四处寻找没有下落。不料想儿子却在十几天后被遣返回家。原来他竟然扒火车辗转去了开封少林寺，要求人家收留他做和尚，练武功。寺院的人看他年幼，报了当地派出所，将他护送回家。这一次回来后，何东反思了以往的粗暴做法，没有像以前那样皮鞭侍候，而是改变了方式，耐着性子，从生活上让儿子处处感受父母的亲情和关爱，极力缓和父子间的紧张关系。儿子的心性终于收敛了一些，好不容易捱到高中毕业，大学无望的他又提出来要去国外打工赚钱，何东不顾妻子的劝阻，把多年的积蓄拿出来，将儿子送往日本打工。他觉着儿子不会让他再失望了。打工几年，儿子还算是安分，挣了一些钱，在那里，他结识了同样去日本打工的一个国内异乡的姑娘，两人迅速热恋并提出结婚，但是对方提出条件，必须定居在姑娘的家乡。何东老两口心里百般不乐意，可是儿子倔强的性格让他们最终妥协，无奈之下，他们为儿子在异乡购置房产，安家落户，儿媳很快给他生了孙子。何东想着有了家庭，也有了孩子，儿子的性情会稳定下来，安心过日子。可谁料，孙子不过两岁，儿子的婚姻就破裂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等何东知道的时候，双方已经分道扬镳。何东不理解昔日恩爱的小两口怎们会说离就离，恩断义绝，毫无挽回的余地。伤心之余，他提出要这个孙子的抚养权。儿子犹豫了半天终于同意。可谁知，这个孩子竟成了他独自抚养。得不到亲生父母的关爱，形同弃儿。这成了何东的一块心病。自己一天天老去，而孙子还年幼，将来的人生路该怎么办？儿子快四十岁了，依然事业无着，四处漂着，每次打电话，都是不耐烦的口气，只说自己和朋友合伙开公司，做生意，忙得很，却从不见他拿过多少钱回来，对于自己的儿子，更是很少过问。只要想起这些，何东心里就像坠了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儿子靠不上，还要给孙子留后路。退休后他很少外出旅游，日常开支能省则省，尽可能将退休金积攒着，为孙子留些费用以备急需。这几年，心里郁闷时，他时常以酒浇愁，常常酩酊大醉。懂事的孙子一看他摸起酒瓶，就哭喊着去夺，他也渐渐意识到，为了孙子，他不能颓废下去，还要保重自己的身体，这个孩子太可怜了。他要坚强起来，为孙子树立一个正面的形象，高兴时，他也会给孙子讲述一些自己不乏精彩的人生故事。

何东家的客厅一角，挂着许多的相框。上面保存着很多他年轻时和战友的合影留念，还有他工作时的一些珍贵的镜头。他是一个重情义的男人。想起当年，那些可称之为光辉的岁月，仍历历在目。那时的他,凭借着出色的表现，成为了天安门前国旗班一名光荣的棋手，每天踏着整齐的队列迎着晨曦高扬起手中的五星红旗，身边迎接他们的是众多仰慕的游客的目光，心里是无比的自豪。他们国旗班曾亲自受到过毛主席的接见，这是他一生最荣耀最难忘的时光。那时，他拥有漂亮能干的妻子和一双聪明可爱的儿女，在部队上，他工作能力突出，一直干到营长的职位，如果不是为了照顾年迈的父母，当年的他是会留在北京发展的。可惜他的那些年苦心经营的人脉也都随着返乡慢慢失去了联系。想起这些，他心里有深深的遗憾。

作为名副其实的孝子，何东对于父母的那份孝心是有目共睹的，自从转业回乡后，每周休假只要有时间他都要回家看望老人，陪父母说说话，为父母做些好吃的，每年冬天，他都早早地将过冬的煤买好送去，年龄越大越感到父母是他心中永远不能割舍的牵挂。可是意外的是他的老父亲却在10年前的一个上午外出游玩时丢失了，从此音信皆无。这是他一生最大的伤痛。父亲当时已八十二岁高龄，但身体一直硬朗，耳聪目明，说起话来声若洪钟，他身形高大魁梧，乍一看长相不像是年过八十的老人，他经常自己外出走走，到就近的集市去买点东西，谁也没有想到，就在那个明媚的秋天的上午，老父亲会坐上小公交一去不返，失去了联系。当时何东得到这个消息，心里如五内俱焚，好几天都辗转难眠。亲友们四处打听，电视台电台报纸，所有的媒体都动用了，找寻几月后，大家才慢慢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老人真得是失踪了。何东很长时间都陷在这个痛苦中不能自拔。每年父亲的生日和过年的时候，何东都要斟上父亲爱喝的白酒，和父亲说会话，然后大哭一场。这样的父子离别的残忍方式，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的，每每想到父亲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灵魂不知在何处漂泊，何东的心里都像刀割一般。

生活还要继续，为了孩子，他要让生活变得更有乐趣一些。何东吃过午饭，看着孙子将碗中的饭粒都吃干净。他摸摸孙子的头，”好孩子，爷爷呆会带你到河边去钓鱼好吧?”这是何东最近热衷的一项新活动，那里有他结识的一些钓鱼的朋友，也是孙子最喜欢去的地方。在家附近有条空气清新树木葱茏的小河，整修一新的河水清澈见底，小鱼在清浅的河里自在地游动，河里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在太阳的照耀下闪烁着光泽，成群结对的白鹅在水里悠闲地游弋觅食，三两的游人在河边林荫路中漫步，河边有堆叠的假山，蜿蜒的小桥和精致的六角凉亭，生活还是美好的，何东每每看到这样的画面，心里都会有这样的感觉。看着在身边专心地逗弄水桶中小鱼的孙子，何东轻轻地微笑起来。

古人曾说，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能与人言无二三。看来这辈子想要事事如意，似乎是不可能的，苦辣酸甜都要尝尝。何东觉着对于儿孙，只要尽心竭力，这一生也就心安了，只是有机会他还是要和儿子长谈一番，想把自己这一辈子做人的经验得失细细地说给儿子听听。毕竟他还是想让儿子有幡然悔悟的一天，能够承担起家庭的一份责任。

高粱

拜读作者的两篇小城故事，深为作者关注生命本体关注生活深层的情怀感动，这样的故事就发生在我们身边，这些故事也构成了我们的社会图景，生活原味，这样的作品也接地气。作者在用小说思考生活，也用作品给我们以启示。
盼读到更多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