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园忆旧之新城故事五（摘）

桓台作协

（以下摘自王培荀《乡园忆旧录》卷三）     1（一七）：李希梅尧臣，号约庵，邑诸生，工古文。渔洋山人云：“按之八家尺度，不爽毫黍。”尝代渔洋作文，不独杂之渔洋文略可以乱真，中叙兄弟读书及庭前花木，如身履其地，亲出其口，莫辨其为代作也。渔洋赏叹，故为不虚。著有《百四斋文集》十卷、诗一卷。约庵精于书法，著《笔势》一卷，《明书谱》二卷。后人名金式者，善书，人得其尺幅，多珍藏之。家学也然。
    2、（一八）：轩辕氏，吾邑有之。后人无知，去轩但称“辕”。乡间略识字者，书其姓又去车旁书“袁”。蚩蚩者任人呼马呼牛不知辩，久而与袁姓通谱。古人云：“子孙虽愚，经书不可不读。”科名有无不足道，此等深可惧也。又邑西有公孙庄，传为公孙弘故里。淄川，古般阳县，随开皇时始改贝丘为淄川。汉菑川在临淄，虽不相远，要不得假其许田为我有。居是里者有公孙氏，亦未尝以遥遥华胄自居，而犹知己为覆姓。可怪者，邻党往来，呼其男曰“孙兄”，呼其妇曰“公嫂”，但取便于口，恐久亦如“轩辕氏”耳。
    3、（二五）：新城伊丹木桂，乾隆辛未进士，工于制艺，其才笔敏捷，一时无两。偶友人以文促其捉刀，时正与人为叶子戏，问何题，令具纸笔旁坐，眼耳手口并用，不移时而就。书者腕脱，而先生从容斗牌自若也。与诸城刘文清公同年相善，文清公督学南邦，以书招致。来札予尝钞录，疏古洒脱，洗尽世间浮套。友人谓予曰：“先生非复文字胜也，拳勇亦复绝人。知扶沟县时，以事入省，过山涧甚宽，木桥甚窄，舆马为难，乃令役为导，徒步从之。对岸危坐一丈夫，貌魁梧，苍髯及腹，背插铁锏，虎视。役趋之起曰：“官至矣。”丈夫怒目曰：“官能断行旅乎？”先生若为弗闻也者，行渐近，一脚飞起，蹴之落涧。盖知为匪人，否则恐受其害也。文多传诵，有劝其付雕者，不应。
    4、（三七）：刘大绅，号寄庵，云南人。颖悟好读书，昼夜不辍。太夫人恐其劳也，取书置他所。先生不知，问妾，妻诡言：“吾藏矣。”先生大怒，詈之，妻以实告。时太夫人已寢，乃偕妻跪太夫人室外，至二更许，太夫人怜而予之。少年成进士，任山东新城令，不携眷，洁己爱民。善书，工诗，日与骚人墨客酬唱。凡客入署不待报，直入书室。大吏至，先生入谒，阍者立而拱，先生怒欲杖之，大吏谢过乃已。不取民间钱，亦不奉上官一钱，视去官如脱改点也。适曹县为征曹，民大扰，委先生往。先生令民热斛自量，不假胥吏，不日竣事。曹大邑也，上宪将调之。新城民大惧，诉于上台，曹县民出而争。适方伯江公兰以事出，过新城，民万众迎于野，执香跪恳留刘令。时日已暮，视之若星光万点，布满四野。江公曰：“各上宪议已定，奈何？”民闻之齐哭，声震地，仍伏不起。江公不得已，慰之曰：“俟回与抚军议，为汝留。”民欢呼声亦震地。乃未几，先生以前任曹县失出事，罪至谴戍。新城、曹县民出重金为先生赎罪。先生作《赎归引》云：“出关何年无？入关亦时有。谁知七品郎官归，赎自两县百姓手。官视百姓如仇雠，百姓视官岂父母？云何两县风气殊，谪戍其官引为咎。或诅于社或祝神，或聚而哭或狂走。或欲慷慨三公陈，或欲匍匐九阍叩。其小人口必归公，公不即归我颜厚。其君子曰必归公，公之归也义不苟。”又云：“青钱早信输乞儿，白壁不烦待良友。风霜奔赴皮肤皴，道路哀号面日丑。万千人心同一心，长安市上叹未有。春风策马居庸还，关内依依曳杨柳。绘图题诗箧笥盈，其荣乃与使相偶。“凡三任新城，视如家，新城亦视先生如父。寿辰，父老登堂而祝者糜集。每罢任，必居新城，我迎养之。自远来，妇人孺子必夹道迎，相笑乐，先生亦喜与之絮絮道家常。村农求书，大书“让畔遗风”。大臣密荐升青州司马，行将不次用矣，俄乞终养归。方罢官归里，行至江，盗劫邻舟杀人，众声汹汹。一盗魁大呼曰：“勿惊山东刘青天。”先生有诗纪之云：“强弓毒矢莫肯加，盗贼还能恕我辈。”后入名宦祠。
    5、（四二）：新城徐翁，名胜仙。好养菊，称时爛然盈庭，与友人讌赏。余外祖之邻王翁亦养菊，菊开，邀徐翁来赏，王翁六十余，徐翁九十余矣。每骑驴而来，白发飘飘，清癯而健，意洒如也。一日至，色不怿。王问之，曰：“今早有伤心事。”问何事。曰：“适甥来，云其母病死，余适哭女归也。”问妇年几何，曰：“七十余矣。”翁至百一十岁乃卒。县令尝索菊于翁，翁不与，语人曰：“渠俗人，安知赏菊！”
    6、（七六）：新城张亦宣室高氏《闲居偶成》云：“秋成收罢乐闲居，每岁仓箱幸有余。漫道闺中无大讲，积钱多买课儿书。”观诗，知其有识。
    7：（七七）：新城张廷叙室于氏，新城人。《梦想万峰山》云：“一桁青山倒碧波，空中去住白云多。灵槎未许渔人泛，憔我曾经梦里过。”
    8、（八一）：渔洋喜杜少陵句：“细雨荷锄立，哀猨吟翠屏”；喜高念东先生句“筇杖古松流水外，蒲团修竹絮风间”。皆欲绘以为图，未果。有《秋林读书图》，又倩门生为绘《种竹图》，二图尚存。刘寄庵宰新城，题其《读书图》云：“少年才子老儒臣，玉佩琼琚近紫宸。识是萧斋红叶下，秋山影里读书人。”“论诗妙在酸咸外，作书难传阿堵间。最好文郎解神韵，疏林落叶写秋山。”题《种竹图》云：“长松百尺覆茅庐，中有山人坐读书。忽忆渭滨千亩竹，分来夜雨晓风初。”“玉筍门生即画师，更添一绝是新诗。山中正解新篁籀，谁记刘郎手种时。”又有“清溪诗思图》，吾淄张历友为题长句，不具录。
    9、（八二）：“渔洋诗简”，盖与徐东痴以诗往来，渔洋题字刻其上，亦韵事也。至今犹在，胡乙垣见之，述于刘寄庵，慕而赋之：“胡生早岁躭吟诗，阮翁恨不生同时。蚕尾秋深石帆雨，梦中往往如见之。翁昔言语妙天下，半世倾心是徐夜。落笔齐将翡翠装，停毫争把珊瑚架。徐君小隐无官情，有时畏人高苑城。咫尺相思不命驾，惟凭青鸟通姓名。阮翁乃载洪图竹，清韵琅琅媚幽谷。寸心自订金石盟，尺素如遗鲤鱼腹。上镌私印徐与王，王家复有书数行。司马桥头小迳滑，村人乍见讥痴狂。不独诗卷可千载，一尺之筒至今在。李囊薛瓢同消沉，此物不朽将有待。落君家手何曾难，借人醉后轻相看。海岳故事君知否，蟾蜍泪滴珠阑杆。”
    10、（八四）：明《一统志》云：三归台，在东平州东阿县西二里。第今东阿邑即古阿邑，临渐去阿远，管仲岂筑台于远地。春秋时，阿乃卫邑，后齐威王烹阿大夫，乃卫亡之后。其说诬，不足信也。昌乐大路旁有山，名孤山。石碑立于旁，大书“伯夷待清处”。同一妄也。新城有桓台，谓桓公所筑。刘寄庵《月夜登桓台高处》诗云：“春雷未消月未落，乘夜高瞩兴不恶。山川细灭烟蔼空，如驾方舟向海若。西南极目长白峰，万丈寒光得大略。青霄倏忽来片云，疑有仙人跨黄鹤。遥闻唾咳珠玉生，金石歌声竞相作。蚕尾山房石帆亭，前辈风流宛如昨。平生亦识名胜游，洞壑林峦健又脚。杂然坐我尘囂中，今夕几同偿夙诺。天鸡嘱尔无先鸣，好待城头罢宵柝。”
    11、（八六）：鲁连台在聊城东，高七丈，即仲连射书与燕将处，见《水经注》。至新城有鲁连陂，高苑有仲连墓，相传虽久，无确据也。而苏荏平则墓与祠皆在焉。县在秦为聊城地，汉始置荏平县，唐并入聊城。金时刘豫复分置，至今相沿。核其实，仍聊城地耳。县东北三十里有仲连村，明学使陆公钱葺《山东通志》，谓鲁连村后改王楼店，旧有祠。《神州古史考》谓之望鲁店，以音伪也。县志谓墓久平，康熙二年，知县王画一筑其墓且勒石。乾隆间，濮州潘牧如诚过祠下赋诗，县令某葺其祠。北二里为墓，复修之。德州冯大木廷櫆有诗云：“落日聊摄东，访古仲连台。广野绝人迹，大风海上来。北望易水流，西顾函关开。当年倜傥生，卓绝济代才。抗论耻帝秦，单据凌入垓。投策过齐城，飞书燕将哀。功成不受赏，飘然归蓬莱。我来寻遗迹，爱兹淡荡怀。翩翩鸿鹄举，逸翮挟风雷。海水终占绿，斯人这在哉？空余废墟在，野草生枯荄。”田山薑先生弟需《茌平道中》云：“几日碻磝路，经行过济西。青帘丁塊酒，白板午时鸡。云敛秋初变，风高雁不齐。鲁连村畔柳，怅望野烟迷。”渔洋《鲁仲连陂》云：“七雄既龙斗，陈宝是赢秦。师出函谷关，六国咸逡巡。邯郸日夜急，咄嗟谁解纷。荡阴师既顿，新衍谋岂伦。先生画奇策，长揖平原君。仆妾愧万乘，大义明君臣。纵横数千言，顾却虎狼军。功成不受赏，飘然归海垠。蹈海戏高义，肆志宁辱身。至今齐赵士，倜傥希清尘。我来古陂上，遗祠蔓荒榛。甓道窜苍鼠天风吹白蘋。缅怀田巴语，景行跂千春。“
    12、（九0）：山东古迹不胜书，略录数诗，以志其慨。渔洋过茌平，咏《古马周》云：“火色鸢肩者，相适徧五都。不知曾一箇，得似马周无？”《张镐》云：“糊炸弹须眉在，宁忘社稷髻（）？张公琴酒客，能辨杀闾丘。“又咏《颜斶墓》云：“末世寡尚志，薄俗希乘轩。岂不贵蠞帛？形役神不全。吾高颜夫子，抗节藐齐宣。钟箎宁足论，殿上呼王前。晚食与安步，讵以荣利迁。监门良自贱，趋士理亦贤。俯仰二千载，吊古悲荒阡。墟木绝樵采，清风激颓顽。古道邈难作，悲哉东逝川。”《辕固里》云：“汉初尚黄老，儒术闇不章。齐鲁誔诸儒，五经如载阳。遐哉清河傅，卓为群伦倡。抵掌谕汤武，大义非荒唐。曲学诫孙弘，微言诒后苍。训词列学宫，星日同琅琅。我生暌千载，桑梓宁异乡。寤寐思哲人，流风一何长。生惭齐鲁学，私淑附师匡。”
    13、（一0二）：新城阮亭先生西陂别墅，有石帆亭、樵唱轩、半偈阁、大椿轩、双松书坞、小华子冈、小善卷洞、春草池、三峰、啸台、石丈、竹径、绿萝书屋。一时名人题咏，共九十余人，公子启涑汇而刻之。此书不见渔洋全书。王初桐《过新城访西陂别墅》诗云：“尚书池北营书库，数十年间付杳冥。晓日鸡豚孱提阁，秋风禾黍石帆亭。居人指点基空在，故老传闻事忍听。卻忆铜坑铜井外，渔洋终古一峰青。”初桐，嘉善监生，官山左，有《海石集》。
    14、（一四五）：新城王祖肃宰江南武进，识黄仲则景仁于童子时。观察刘松岚于黄殁刻其《悔存轩集》。仲则与吾东益都李南涧、曲阜桂未谷交善，未谷得山谷诗，孙铜章以赠仲则。仲则《题南涧啖荔枝图》云：岭南吏隐足清娱，亲与仙人解绛襦。前有东坡后南涧，他年合作两髯图。“《又题其曝书图”云：“积纸晴窗偶一开，手披鱼粉出秦灰。愿得太古九枝日，更曝胸中万卷来。”〈谒钱包叔祠〉云：“谁道人心不可淳，此公祠庙至今新。能知有母真良友，便角分财已古人。世事鲍看翻覆书，短歌聊当送迎神。略嫌慷慨龙门笔，尚有思仇气未驯。”
    以上载〈乡园忆旧录〉卷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