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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微镜下的死亡之旅 ——读苏珊.桑塔格的长篇小说《死亡匣子》
黑色的封面,阴郁而厚重;一册书在手,正如捧着一个黑匣子。 苏珊.桑塔格,美国女作家,被称作“美国公众的良心”。这一赞誉,抵得上她荣获的任何一个文学大奖。 我承认,读这部书的时候,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受,这种感受,绝不是所谓的“阅读快感”,尤其读到最后,当主人公迪迪在黑暗的隧道中,赤裸着穿行于各个时代的棺材与尸体之中,而自己也不知是活着还是死了,我的心中感到一阵阵的压抑和憋闷,同时也有一种急于释放的焦灼。 小说中的一段话至关重要,“迪迪并非真正地活着,而只是有一条生命。这两者不是一回事,有些人就是自己的生命本身。还有些人,比如迪迪,只是栖身于生命之中。”尽管从表面看来,他是一个克己尽职的好员工,是一个“连灾难都会避他三分的”的好人。他供职于一家显微镜公司。故事就是从他受公司委派,参加位于州北总厂的为期一周的会议开始的。而在这之前的一个月,他曾因婚姻失败,缺乏亲情,在极度抑郁和孤独中自杀未遂。其实,从这一刻起,他就已“并非真正活着”了。就在这种心境下,他乘上了一趟名叫“私掠号”的列车,在途中的一个长长的隧道中,道路出现事故,列车受阻。就在等待处理事故的过程中,迪迪出于自卫,如同梦游般地杀死了一名粗野的修路工人尹卡多纳。从此,他就背上了这个深深的罪责。在他杀人之后,书中有这样一段耐人寻味的话,“伤心的迪迪想起自己打倒那人之前的时光:他全部的生活。他觉得痛苦难捱的生活。但是(现在),从刚刚展开的新视角来看,那种生活却幸运得令人难以置信。一直以来他是那么幸运。却浑然不知。” 回到车上,他遇到了同车旅伴、年轻美貌的盲女孩海斯特,并一见钟情地爱上她,希图在与她的激情当中寻找精神的救赎。海斯特始终不相信迪迪杀了人,“我没听到你离开”。盲人的听觉是很敏感的,海斯特这么一说,连迪迪本人也感到刚才的那一幕似乎不是真实的。读至此处,我也产生了同样的想法。 苏珊.桑塔格以其独具艺术魅力的描述方式,把你带进她的迷宫般的语言隧道,让你与主人公一起,体验着生与死、爱和欲、荒诞与真实、现实和梦幻。 直到最后几页,这个黑色的“匣子”仍未完全打开。 在和盲女海斯特同居后,他们暂时过上了隐匿而平静的日子;然而,隧道的怪圈仍然缠绕着他,以致使他形容枯槁,憔悴不堪,如同生了大病。本来是他照顾海斯特,后来了却成了海斯特服侍他。 在故事结尾,苏珊.桑塔格让开头的那一幕重演。迪迪又一次进入那条隧道求证,不过这次有海斯特和他在一起。他又一次看到了一个正在干活的修路工人,而这个工人的姿态酷似被他杀死的那个尹卡多纳;但比尹卡多纳更粗鲁,更无礼。迪迪为了保护海斯特不受他的侵害,又一次次举起撬杠,敲碎了他的头颅,并与海斯特在那具流血的尸体旁疯狂做爱,之后,他赤裸着身体走入了自己的死亡之匣…… 迪迪是在显微镜公司工作的,而苏珊.桑塔格也如同在用显微镜观察一个小虫的细微足迹一般,观察着迪迪从自杀到杀人的这段心路。书中还有一个特别的地方,苏珊.桑塔格在用“现在”这个词时,总是加上括号,好像是在有意提醒读者,“现在”是虚幻的,是并不存在的。我甚至这样想,或许迪迪不是自杀未遂,而是成功了,书中的情节更像是被无限放大的弥留之际的幻觉。尹卡多纳是不是真的被迪迪杀死了、盲女海斯特是不是真有这么一个人……都令人心生疑窦。那条象征意味极浓的隧道,更像是冥冥中的一条时间黑洞,连接着生命与灵魂的旅程。最终揭示了:死亡并非生命的戛然而止,而是挣脱生命之前对人生的回望、反省和总结。 1998年,苏珊.桑塔格接受中国学者杨小滨、贝岭采访时,曾提过自己思考问题的方式,她说:“我更感兴趣的不是理论,而是基于描述真实的全面的解释,即参考了历史的全面的解释……” 苏珊.桑塔格正是以这种超凡的思维,为我们描画出一幅既抽象又具体、既深远又精密、既迷惘又准确的生命旅行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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