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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敲门,我爱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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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3-27 21:33:3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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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罗文在酒店里稍稍露了一手,是家专做博山菜的“四喜”酒店,罗文参加一位同事的乔迁喜宴,宴会上有名书法爱好者,酒至中巡,书法爱好者突然盯着墙上的一幅书法作品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指着罗文喊道:“罗文,上面写的什么?”
罗文抬头去看,雪白的墙壁上挂着一幅镶嵌在玻璃镜框中的扇面,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五行半字,前四个字,罗文是认识的——“钟鼓馔玉”,后面的字一个不识。“钟鼓馔玉”——罗文感觉非常熟悉,脑子飞快地旋转了几下,眼睛也快速地扫了后面的几行字,又发现“不”、“长”两个认识的字,罗文心里马上有了底气,大声说道:“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李白的《将进酒》中的句子。”满桌的人拍掌叫好,书法爱好者却不以为然,说:“罗文不是念出来的,罗文是顺出来的。如若顺,我的小孙女也会。”他叫来在包厢外玩耍的孙女,那名十一岁的漂亮女孩立刻摇头晃脑,字正腔圆、声情并茂地背了一遍《将进酒》。满酒桌的人又是拍掌叫好,小女孩头一扬,说:“这有什么。我们学校还要背李清照的《如梦令》,背《千字文》、《弟子规》,更难的《道德经》也都背过了。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听到这里,众人都呆了,小女孩嘴一撇,又跑出包厢玩了。
罗文的脸上一片潮红,被个小孩子比下去,面子非常挂不住。宴会的主人与罗文交好,成心要挽回罗文的面子,说:“我出个题目考考大家,前段日子刚读了《红楼梦》,《红楼梦》的第六回的回目是什么?”
罗文脑子里已经有了答案,但是他咬紧牙关不说,酒桌上的人纷纷乱猜,书法爱好者也胡乱编了几个回目,等到被宴会主人一一否定之后,罗文才慢慢说道:“贾宝玉初试云雨情 刘姥姥一进荣国府。”
宴会主人点头称是,众人又是拍手叫好,连同那名书法爱好者也向罗文敬酒,说:“罗警察,你最有学问。”
罗文苦笑,“哪来的学问,都比不上你家孙女。”
宴会主人慌忙打圆场:“现在的孩子接受什么教育,接受国学教育,小学一年级就读: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我小时候接受什么教育,上初中才读‘危楼高三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又说:“罗文能懂这么多古诗古文已经非常不易,多亏他父亲是名书法爱者,从小对他言传身教,他才背得熟这么多古诗古文。”
罗文看到书法爱好者的脸一下子红了,心里一得意,嘴上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从酒店出来,罗文的手机响了,显示屏上的号码是“敲敲门,我爱你。”这是罗文QQ好友的网名,两人在网上聊了一年有余,关系亲密,已经老公、老婆相称。罗文接听,“敲敲门,我爱你”说:“叫你做的事,你到底做不做?”因为肚子里有酒,罗文一下子没反映过来,当他将身子倚到一棵树上,“敲敲门,我爱你”叫他做的那件事也想了起来。
罗文说:“我怎能做这件事,我是一名警察,怎能随随便便做这件事。”
“敲敲门,我爱你”说:“你不做,我们就分手。”
“分手?”罗文一下子笑出来,“我们从未见过面,我们分什么手?”
“敲敲门,我爱你”生起气来,声音变得气急败坏,她说:“我以为你和别的男人不同,没想到,你和别的男人没有任何不同。”
罗文倒奇怪起来,说:“我和别的男人不同?你见识过多少个男人?为何知道我和别的男人不同?为何又断定我和别的男人没有任何不同?”
这个时候,与罗文一起参加宴席的人都开着汽车走了,他们经过罗文身边时,都将手伸出车窗,说:“罗文泡妞呀。”
罗文一手拿着手机,一手向汽车挥手,只听得耳边一片“嘀嘀”声,“敲敲门,我爱你”已经挂断电话。
罗文拦了一条出租车回家,在车上,收到“敲敲门,我爱你”的短信:你从没做过坏事吗?叫你打一个坏人,难道是一件坏事吗?警察不就是惩治坏人吗?
罗文回复:只因为他欺负了你,你就断定他是个坏人?
回到家,父亲罗清华正站在书案前写字。罗清华喜欢写毛笔字,自罗文记事起,就经常见他站在书案前写毛笔字,书写的内容大部分是古诗古句,因此罗文也背熟了那些古诗古句。罗文站在父亲身后,见他用小楷一笔一划地写《春江花月夜》——“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罗文回身找出一张光碟放进音响,悠扬的《春江花月夜》古筝曲立时飘满屋子,罗文旋即泡了一杯“大红袍”放到书案上。
罗清华却放下笔,并且看了罗文一眼,说:“跟我去一个地方。”
“哪儿?”
“邵老师家。”
邵老师,罗文是知道的。邵老师是罗清华的高中语文老师,也是罗清华的书法启蒙老师。罗清华用二十几年的时间,不厌其烦地跟罗文讲述邵老师教授书法的种种事情,以至于邵老师在罗文的脑子里扎了根,生了芽。
然而罗文还是感到吃惊,因为这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听罗清华说“去邵老师”家,罗清华从未告诉罗文:邵老师与他们居住在同一个城市,并且从未去看过邵老师,以至于罗文认为邵老师已经去世了。
罗文跟在罗清华的身后出门,俩人打了一辆出租车来到市博物馆旁边的“城市风景”住宅小区,这栋小区离罗清华的家仅仅五站公交车的路程。罗清华熟门熟路地来到一幢居民楼前,按了门铃,说:“找邵老师。”
门铃里一个女人问:“你是哪位?”
“我是邵老师的学生,给邵老师写信的那个学生,罗清华。”
女人“哦”了一声,单元门“叭哒”一声开了。罗清华与罗文进楼,乘电楼来到14楼。邵老师的家门已经打开,嘈嘈切切的琵琶声珠子一般滚满整个楼道。是琵琶名曲《霸王卸甲》。罗文心里“呀”了一声:怪不得父亲喜欢民乐,看来完全受邵老师的影响。
开门的是邵老师的女儿,与罗清华仿佛的年纪,她端了两杯茶放到罗清华与罗文面前,然后进屋喊邵老师。邵老师八十多岁,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见到罗清华与罗文立刻伸出手来,含糊不清地喊:“枝、叶”。眼睛里面滚滚泪水出来。
罗清华一把抓住邵老师的手,说:“老师,我是清华,罗清华,我今天来给您道歉。您能原谅我吗?”
罗清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给邵老师磕了一个头。邵老师的女儿拉罗清华,说:“我爸爸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已经不认识您了,您给他道歉,他也不知道。”
“怎么会不记得我呢?怎么会不认识我呢?”罗清华一脸茫然的神色,“我写给邵老师的那些信呢,邵老师读了吗?他怎么会不认识我?”
邵老师的女儿回屋拿出一叠信,说:“您的信都在这,我爸爸没有读,我没让他读。他什么都忘记了,读了也没有用。”
罗清华抓过那些信,说:“怎么会没有用,有用的,有用的。”他从信封里抽出信,一字一句地念:“敬爱的邵老师,我鼓起极大的勇气给您写信,请求您的原谅,原谅一个您所器重的孩子在文化大革命时对您造成的伤害……”
邵老师迷惑不解地看着罗清华,仿佛不明白罗清华念的什么,他又抓住罗清华的手,说:“枝,你恨爸爸吗?”
邵老师的女儿扒邵老师的手,说:“爸,您认错人了,他不是大哥,您认错人了。”她将邵老师扶进屋内,出来对罗清华说:“别念了,爸爸什么都不记得了。”
罗清华已是一脸泪水,说:“邵老师什么都不记得了,邵老师永远不会原谅我了,我已经没有被原谅的机会了。是我将磨盘压到邵老师的脖子上的,是我用脚踩了邵老师的手。我一直想跟邵老师道歉,可是一直没有勇气。这些年我一直在内疚、自责、不安中渡过,年龄越长,内疚、自责、不安得越厉害,我不想将它们背负进坟墓。离开邵老师后,我一直练书法,走了很多的地方,一直没有放下书法,我为什么一直练书法,是因为邵老师教的我书法,我一直用这种方法纪念邵老师,一直用这种方法向邵老师赎罪……”
邵老师的女儿叹了一口气,说:“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人这一辈子,谁没有做过错事呢。爸爸也做过错事的,他也想道歉,可是他像你一样永远得不到原谅了。知道枝跟叶是谁吗?是我的大哥与二哥,爸爸与妈妈下放你们老家农村的时候,生下大哥与二哥,他们两人都是兔唇,是最最厉害的唇颚裂,奶都无法吃。知道他们怎么死的吗?是爸爸将他们掐死的。”
罗文只觉得后背的汗毛一根一根竖了起来,端茶杯的手瑟瑟发抖,碧绿的茶水晃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可是这种事谁又能说它是对是错呢,”邵老师的女儿接着说道:“于大哥、二哥是错的,于现在的爸爸看来也是错的。可是当时的爸爸未必认为它是错的,如果认为它是错的,爸爸就不会那么做。于现在的我与弟弟、妹妹却是对的。如果没有大哥、二哥的死,就没有我与弟弟、妹妹的生。”
“拿笔来,拿笔来。”罗清华在屋子里大声喊叫。邵老师的女儿没有拿纸、笔,却将罗清华领进一间屋子,这间屋子有张硕大的书案,上面摆着纸、笔、墨,罗清华摊开纸,将笔蘸饱墨,凝神、抬腕、悬臂,写下五个力透纸背的大字 “可怜白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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