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之渊

徐灵屿

深海之渊
潍坊 徐灵屿

  这头鲸鱼叫“刹那”，在无尽之海中潜游了许多岁月，具体有多久远它已经记不清了，它对时间没有概念，可能数年，可能数月，也可能只是刹那。

  无尽之海没有尽头，有三亿头鲸鱼同游，它们种类不同，样貌不同，从不结伴，所向的却是同一个方向。

  那个地方叫做江南，传说是死亡之地，即所有鲸鱼的归宿。也有传说是仙岛，踏上一步便可扶摇直上，化为鹏鸟，展翅千里。

  传说仿佛也只是传说，所有找到江南的鲸鱼都不会再回到这片海域。江南像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引诱着亿万鲸鱼，或奔赴死亡，或通达一生。

  这片无垠的海域表面上十分平静，内里却暗流汹涌，海底超强的重力是种不可抗力，拉扯着他们不断下坠，很少能有机会出来呼吸。

   每次鲸鱼探首，喷出磅礴的水柱，其他生灵都会感叹它的美好，感叹这声势浩大的迁徙。殊不知这是鲸鱼在拼尽全力延续生命，震荡天地的叫声实则是悲泣求助，是件很悲伤的事。

  他们需要奋力的呼吸，来试图安抚因缺氧而剧烈疼痛的肺。因为被海底的重力不断拉扯，每次都会越潜越深，这次是五十米，下次是一百米，可以游上来，当失去气力，堕入千米，等待他们的就只剩死亡。

  关于海底的重力也有传说，有深渊横亘海底，贯彻千万里，吸纳着无数海水，制造潮流将他们庞大的身躯玩弄，不受控制的向深渊堕入。

  刹那想，所以深渊底部，应是无数鲸鱼的残骸，想想就让他不寒而栗。

  刹那虽然没有见过无数鲸鱼的骸骨，但也面见过其他鲸鱼的死亡。那些鲸鱼被海草缠住尾鳍，逃脱无力，不堪忍受肺部剧烈的痛楚，便会用漂亮的珊瑚杀死自己。

  刹那无力去拯救别人，一旦停下前进，下场都是一样的，所有鲸鱼都自顾不暇。

  刹那颓然垂眸，目光穿过浑浊的海面，望向海底的礁石，在某个尖锐的石头上，看到了颛顼的尸体，那山头倾斜着，如矛洞穿了颛顼的身躯。

  他想大约是在某次巨大的海流中，颛顼又恰好氧气用尽，所以才会轻易的被海流裹挟，抛到巨石上。并非这深渊不可抗，也并非江南不存在。

  他如此安抚自己，但还是觉得惶恐，对曾经的信仰产生动摇。

  颛顼是他遇见的第一个从去过江南的而又回来的鲸鱼，颛顼说，江南真的存在，而他也踏入那里，只不过稍有松懈就又回来了。

  你在撒谎。刹那说，如果江南是死亡之地，你根本回不来，如果江南是神仙福地，那你更是绝不会再回到这恐怖的大海。

  当时颛顼没有同他争辩，只是望了望海面，留下句你到时候就知道了，便是俯冲上去，狠狠呼吸，然后游出千米。

  刹那这才相信颛顼是真的到过江南，因为他比他遇见的任何鲸鱼的信念都要强大，并且坚定。

  信念是种非常重要的东西，支撑着鲸鱼在氧气耗尽之后，竟还能有气力游上海面；当水草缠住尾鳍，选择用珊瑚将水草根根磨断，而不是刺穿自己的身躯。

  连这样的颛顼都会失去信念，任由海潮撕扯，死在前方。刹那也不由怀疑了，是海潮太过强大，还是曾到江南带给他的信念，能轻易被击垮。

  江南到底有那么好么？真的非去不可么？若江南真的是死亡之地，那不如干脆现在就停止前进，堕入深渊。

  刹那觉得身体里有什么在崩塌，等他回过神来，氧耗的速度已经变得十分恐怖，肺部剧烈的疼痛起来，头晕目眩。

  身后仿佛有一只巨大的嘴在张开，下一波海流要来了。

  阵阵疲倦侵袭着他的信念，让他想到或许就这么随波逐流，死去算了。

  去他娘的江南，爱谁去谁去。

  他想想见过的一些死鱼，自我嘲讽般学着他们的姿势，翻了个鱼肚白。

  他看见了无尽的海面上，有无尽的光。

  盛大的阳光投射到海面上，被海水曲折，整片上方的海水都是波光粼粼，明晃晃的，绚烂而绮丽。

  刹那忽然疯狂的渴望阳光和空气，纵使接触的时间并不多，到他觉得十分美好。

  当阳光倾落在身上，驱散恐惧与冰冷，重塑信念。当氧气充满肺部，则抚平伤痛，带着阵痛的充实感会给他向前的力量。

  海流将近，刹那猛然翻身上浮，庞大的鲸鱼之躯浮出海面，喷出的水柱被阳光折射成彩虹。

  他悠然长啸，觉得天地都在为他欢呼。

  这种感觉是前所未有的，在这种玄妙的状态里，他觉得自己隐约触碰到了江南。

  虽然短暂，虽然虚幻，还是让他眼中充满色彩。

  海底的重力将他向下拉扯，深渊在召唤，海流在肆虐。

  刹那被迫潜到水里，却转瞬游出千米，海水都为他让路，仿佛曾经的拖累成了最好的辅助。

  他将继续浮沉，直到踏上江南。

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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