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柳荫下仙人游 ——《放鹤图》与王士禄

包泉敏

绿柳荫下仙人游
——《放鹤图》与王士禄
桓台 胡晓金

在王士禛的众多存世画像中，清初“肖像国手”禹之鼎为其绘制的《放鹇图》最为常人所见，它不仅是禹之鼎晚年肖像画作中的精品，也是渔洋先生留世画像中最具代表性的作品。许是机缘巧合，前几天，笔者无意中得见先生长兄王士禄画像一幅，题名绘图竟与《放鹇图》异曲同工，名为《西樵先生柳荫放鹤图》(见文末图片)，现为美国弗利尔美术馆所藏。

这幅《放鹤图》的创作时间及背景等信息，笔者并未查阅到有关记载，只在画卷右上角处见两行小字：“西樵先生柳荫放鹤图  门人卞永誉谨绘”。此处所提到的卞永誉，乃是清初颇具影响力的书画鉴赏名家。字令之，号仙客，隶汉军镶黄旗，祖籍山东黄县，世居辽东盖平（今盖县）。康熙间，由荫生官至刑部左侍郎。他自幼爱好书画、从学名家，与同时代或较前的鉴藏家相比，家藏并不丰厚，但是平日勤观多记，“具笔札，就其斋阁，伏聆绪论，目睹手写，乐此不疲”，日渐积累了丰富的品鉴经验。由他所著的《式古堂书画汇考》被认为是书画著录、著作的集大成者，于康熙二十一年（1682）成书，共计60卷，前30卷为书法，后30卷为绘画，以年代为序，分门别类进行著录。每条标明年代、尺寸、质地，叙述作品内容、题跋印记、流传经过，并且进行评论。王士禛曾于《居易录》载云：“卞中丞永誉贻《书画汇考》六十卷，凡诗文题跋悉载。上溯魏、晋，下迄元、明，所收最为详博。”此书对书画鉴定著录的体例已臻完备，为后世典范。

那么，这位鉴画名家因何会为王士禄绘制画像呢？从题字中其名前的“门人”二字，或可窥见缘由。王士禄作为诗坛名流，又曾任科举主考，其门生之广自是不言而喻。二人既为师生关系，卞永誉为其作画一幅也无甚奇怪了。

画卷中，王士禄居于杨柳荫下、莲池岸边，一腿盘坐在石榻之上，右手执食欲飨，左持羽扇纳凉，一副悠然恬淡之姿。身旁有一童子端捧酒壶侍奉在侧，另一童子居于画面下方倚石而息。从其穿着及绽放的荷花来看，应是进入盛夏季节。画面上方层峦高岭，瀑布垂挂，一行白鹤自山水之间腾空而上，翱翔天际。远方云雾迷濛，近处水光粼粼，尽显开阔空灵景象。这样怡然自乐的画面似乎不应属于王士禄，但又确是符合他的性情。要说原因，还得从王士禄的曲折仕途开始讲起。

新城王氏家族代有诗文传世，到王士禄这一代，嫡亲兄弟四人均有著述，更有“一门三进士”之说。王士禄自幼聪颖好学，终其一生嗜读不衰，于书无所不窥。幼年读书家塾，“厌时文骫骳之习，覃思古学，私取《左氏》《公》《谷》《国语》《战国策》诸书洛诵之”。在师法前贤的基础上，又能够取精用弘、博综众长。即便是后来做官身居高位，仍与诸弟读书家塾，和未第时一样，而王士禛便是他最好的读伴。作为王士禛的长兄兼启蒙老师，在诗歌创作上，他对王士禛有着极大的影响，两人驰声艺苑，传誉京师，并称“二王”。清末史学名家邓之诚曾说：“若谓士禛大家，则士禄当为名家。”这样一位才华横溢的雅士，考取进士自是犹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但王士禄的仕途却不可谓不坎坷多舛、跌宕起伏。

据《王考功年谱》记载：

顺治二年，秋省试下第。

顺治三年，诏天下再行乡试，先生复下第。

顺治四年，岁试，文益奇。督学蠡县吴公蕃之臣辅拔第一，聘入幕。以喀血辞归。

顺治五年，先生两应省试，以文奇见斥。

顺治六年，赴礼部会试，下第。

……

几年时间中，身体的病痛与遭斥的文风为王士禄通往进士的途中增添了些许“插曲”，他虽屡尝败果令人惋惜，但却在一次次的应试之中积累经验，“降志揣摩，以就程式。”

而论其仕途波折的缘由，恐怕要归结到顺治九年的“磨勘”之故——

所谓“磨勘”，源于唐代官员升迁的一种制度。唐代文武官员考核，由本司及本州府长官按规定考察其功过行能，分九等写入考状，由吏部与各道观察使复验，任期满后，根据考绩结果升降。为防止申报不实与升降不当，须经吏部和各道观察使予以复验。磨勘之名始于此时。宋置审官院主持官员考课升迁，并确定磨勘名称。

顺治九年，由于当时的大学士范文程与主考官有嫌隙，借“磨勘”之名相互倾轧，最终殃及池鱼，会元程可则被黜，王士禄及蒋中和、戚藩等二十余人皆停一科。这次变故，让王士禄不得不在三年后再次踏上进京之路。此时的他已经盛有文名，传誉京师，时人皆言“非馆阁不足以辱先生”。不料，朝廷又翻出当年的“磨勘”之故，将其置于末甲，最终只得莱州府学教授一职。但“磨勘”一事却未就此结束，反而将王士禄引入了囹圄之中。

康熙三年，因朝中权贵待贿不至，于是借去年河南乡试发难，以试卷“磨勘”蓄意倾陷，指摘试文语句错误。王士禄作为乡试主考，自然难逃干系。按照惯例，只是夺俸三月，而此时朝廷对科场案的惩处法令加峻，王士禄就这样被投入大牢。

突如其来的甲辰之狱并未让王士禄在这残破压抑的缧绁之中消磨时光，他开始在狱中写诗著文、抄录佛经以静心气，所撰数万文字竟无一处脱误，甚至连书法笔墨也相当精湛。“燕台六子”之一的施闰章因此盛赞他“从文字得苦海，复用文字作福田。是谓抱薪救火，不灭更燃！”

这一场牢狱之厄最终在其三弟王士祜的奔走营救之下，于七个月后得以终结。历经了仕途种种失意，王士禄的心中或许有些许怨怼，但他还是选择寄情山水之间，历览湖光之胜。“柴门斜对清溪路，看我翛然跨白驴。”这份无拘无束，似乎正与《放鹤图》中那一行东去的白鹤遥相呼应，为世人呈现出一位平衍旷荡、襟怀洒落的逍遥雅士。

仙人已去鹤未还，《放鹤图》里窥贤颜。颇具魏晋之风的《放鹤图》，让我们从中再次领略了新城王氏先贤的俊逸之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