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家燕翼围

狗蛋儿

客家燕翼围

伴随着九莲山的明丽阳光，穿透层层的山峦云雾，我来到了粤赣交界地的杨村，一座高高矗立的烟色城堡，在模模糊糊的朦胧中渐渐地变得清晰伟峨起来。

怎么也不曾想到，贯于天马行空独往独来的我，会夹杂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来看望这个阅尽世间沧桑的长者，他的确老了，浑身的累累伤痕诉说着320年间的昌盛繁荣、风花雪月、刀光剑影、风雨飘摇。我是穿过鲤鱼寨那条狭窄的鹅卵石路，一路心仪不止走来的，用摩肩接踵来比喻我的行程一点都不为过。其实，像我这种信马由缰的人，对于这种历史的文化符号或时代烙印，应该在流浪的途中独自在夕阳西下的光景里，去轻轻地抚摸和慢慢地咀嚼。

仰头张望，高而直的灰黄墙体森严的逼向高空，去触摸行走的云朵。短暂嘈杂的脚步后，悠长的巷道内空留下一片冷寂，禅林般的幽深、宁静。矮矬的门口其貌不扬，几簇枯衰的荒草摇曳在门楣之上，似乎有掩遮大名的意味。阳刻的“燕翼围”三个字，像他的主人一样，毫不张狂，字里行间却流露出一种苍劲的厚实，昭示出主人的凝重心态。很显然，这是出自大家的手笔，相传为清廷探花郎周玉涵的墨宝，是有可信度的。

意取《诗经·大雅·文王有声》的燕翼围，以其高大固守的身姿，赢得了“高守围”的俗称。这一切的一切，当归功于初始者的赖老爷子。赖老名福之，明末清初客家人。他老人家在世时，粤赣交界时常烽烟滚滚，战乱不止。一次避难归来，“庐舍已为灰烬，闾井萧索，鸡犬不闻”的悲惨劫难，深深地刺伤了他的心脏，萌生出“高筑墙，广积粮”的念头。于是建高守围的构思自顺治七年拉开序幕，历经祖孙三代，耗时27载的宏伟城堡，以其非凡的气势，雄强的面目，大哥大的神态，屹立在赣南的天地间，呈现出一派鹤立鸡群的自然图影，实现了赖福之的夙愿。

我来了，面对着这座凝聚客家人智慧的建筑奇葩，看她的大象，读她的内涵。烟薰火燎的136间围屋，究竟发生了几多悲合离欢已无从查考，楼梯的棱角早已经被时光磨成圆滑，失却了早年的阳刚个性，眼见的人来了，又走了，一代一代更替着。我不知道，三道屋门防御了多少贼寇的冲撞火攻，拱形石框铁门后的活动栏门是否发挥过奇迹？头顶的那个漏斗水池是否起到过作用？最后那道厚厚的木门可否见证贼人的无奈？还有围屋四边的那些个守角炮楼，是不是让主人的心机白废？或许是某次流寇的头破血流？林林总总的歹人骚扰已随时光老人的脚步渐行渐远，走进了历史的深处。然而见诸史册的康熙21年那桩事，却仍历历在目：有一叫之春的山大王率兵痞无数打劫围屋，他们包围高墙，切断燕翼围与外界的来往，采取火攻、断水、断粮等一切手段，一连围攻五天五夜，却未能损伤赖氏家族一丝半缕，反而遭到了赖氏族人井然有序的抵御，通过围堡的枪眼，给来犯之敌以有力的创伤。致使贼人久攻不下，无计可施的空手而返。这是燕翼围建成后不久而令赖氏家族引以自豪的家园保卫战，其惊心动魄虽无法还原，我还是能居高临下的感受到高守围的神圣不可侵犯。

这座高大坚固的客家围究竟隐匿着什么绝密呢？同行的杨村镇领导告诉我，燕翼围的每一个地处都是精心设计的。藏于墙壁内的那个排污孔看似可有可无，经行家一道明，才知道了它不仅仅是从围上排污用，每当夜幕拉下之后，还可以起来传话筒的功能。如果夜深人静时，不是居住在本围的人通过排污孔传话，陌生人是休想进围的；外型似窗、如门的大小枪眼，可开可闭，既能通风、透光的功能，又有监视、射击的多处作用，楼廊、炮阁、炮角，构成了完整的作战御防体系，能守能攻，攻守兼备，真可谓老谋深算，独具匠心；当地人告知，斑剥的墙壁当年也是可利用的，糯米粉、红糖、鸡蛋清搅拌糊墙，遭遇围困长久之际，便可剥下来水煮充饥；据说围内还有两口暗井，一口为水井，一口为埋藏万余斤木炭和蕨粉的旱井。平常填土封闭，一旦发生战乱，便可掘井自救，有水、火、粮可用。毫无疑问，燕翼围的“备战备荒为人民”，可以说发挥的淋漓尽致，无所不在。身处这样的智慧结晶体，我不由地发出了一声感叹。

三百多年来，高大的燕翼围虽然围住了一个赖氏家族的血脉，却圈不住血性男儿远走高飞的雄心壮志。若不然，燕翼围的第四代孙赖望廷何以能以武举的身份出任总典两广盐课，主管盐政盐税？第五代孙赖世枚又何以广东商学贡生资格，经过盐铁事务？还有那个赖世权，又何能在广西经管盐铁呀？到如今，这座以闭封、固守而闻名于世的围屋，更是难以锁住新时代赖氏子孙的心，偌大的高围内都是十门九空，136间房间内，仅仅在底层居住着十几家老弱病残，和这座赖以生存的祖业在风雨中苦苦支撑着。我不知道，对于围下那个用柴草烧水做饭的古稀老人来说，是悲是喜？是苦还是乐？

匆匆过客的我，和燕翼围的简短会面，怎么能够完全获知这位老人的全部呢？不过在我即将离去的时候，恍然间的一幕却又和钓鱼岛事件联缀在了一起，让我向身后的它投去敬仰的一瞥。1938年的9月，东洋人的飞机轰炸杨村，以高守围作为投放炸弹的目标，周围有十几间民房和一间教室被炸塌，而燕翼围呢？只是在顶层被炸开了一个两米多的V形缺口，墙壁上留下斑斑弹痕，围内的住户却无一人伤亡。我想，假若历朝历代的中国人民有燕翼围主人如此的胸怀，八国联军何以能攻进圆明园？小日本又怎么能占领我钓鱼岛呀？夕阳下，我无力的摇了摇头。

对于燕翼围我想知道的事儿好多好多，不晓得道光年间的赣州道台周王衡住在这围子里有何感受？民国抗战时期的江西省新兵督训处处长、赣南行署专员蒋经国先生来这里是否领悟保卫家园的真谛?还有那些个来此探密的林林总总名流官员，究竟演绎出多少故事，派生出几多可歌可泣的历史篇章，俱已伴随着战火尘烟飘散在无际的天空中，无迹可寻。即将道别的我，回头不止。

金色的阳光里，围下几个玩耍的顽童无所顾忌的快乐着，给沉寂高大的燕翼围平添了几分生机，让我在暮色中感到了他的鲜活。